雪下了一整天,到傍晚时分才渐渐止住。什刹海的水面结了薄薄一层冰,冰上覆着新雪,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岸。别院的青砖墙在暮色中泛着湿冷的暗青色,檐下的冰凌又长了一截,尖细的末端悬着欲滴未滴的水珠,在渐暗的天光中闪着微弱的光。
陆北辰和林晚月回到别院时,已经是下午五点。雪后的胡同很安静,只有偶尔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被积雪阻隔得模糊的车流声。他们走进院子,吴妈正在廊下点灯笼——那是老式的纸灯笼,烛光透过薄纸,晕开一圈温暖的光晕。
“回来了?”吴妈抬头,眼神里有种欲言又止的担忧,“三老爷在正厅等你们。”
该来的总会来。陆北辰和林晚月对视一眼,走向正厅。
厅里灯火通明,陆文渊坐在主位,面前的小几上摆着茶具,但茶已经凉了,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油膜。他没有喝茶,也没有看书,只是坐在那里,看着门口,像是等了很久。
“坐。”他指了指客座,声音很平静。
两人坐下。厅里很暖和,但气氛冷得像外面的雪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灯笼的光在雪地上投出摇曳的影子。
“去老宅了?”陆文渊问,没有铺垫,直接切入核心。
“去了。”陆北辰同样直接。
“看到了?”
“看到了。”
简短的问答,像刀锋相碰,在寂静的厅里激起无形的火星。陆文渊端起凉透的茶碗,抿了一口,又放下。他的手很稳,但林晚月注意到,他的指尖在碗沿上停留的时间比平时长了一秒。
“都看到了什么?”他问,眼睛看着陆北辰。
“看到了真相。”陆北辰的声音很平静,但那种平静底下是压抑的岩浆,“周毅是我生父。1972年三岔河考察队发现了某种‘未知放射性物质’,所有知情者都被清理了——陈立民,秦卫东,周毅,我父亲,还有晚月的父亲。现在,只剩下我们。”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三叔公,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陆文渊沉默了很久。灯笼的光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那些皱纹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深刻。良久,他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一种卸下重负的疲惫。
“是,我知道。”他承认得很干脆,“从1973年陈立民‘意外死亡’开始,我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1979年,秦卫东失踪,周毅牺牲,振华牺牲——这些事连起来,就是一个清晰的信号:有人在清理知情者。”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们,看着窗外被雪覆盖的院子:“但我不知道周毅是北辰的生父。这件事,素心带进了坟墓。我只知道,她心里有个人,不是振华,但她从不说。振华也知道,但他选择接受,选择把北辰当亲生儿子养大。”
他的声音有些哑:“振华是个真正的军人,也是个真正的男人。他爱素心,爱到可以接受她的一切,包括她心里有别人,包括她怀了别人的孩子。1975年北辰出生,他抱着孩子,笑得比谁都开心。他说:‘这是我儿子,陆家的长孙。’”
陆北辰的手指握紧了。林晚月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在微微颤抖。
陆文渊转过身,看着陆北辰:“北辰,你父亲——振华,是为你而死的。1979年他去边境,表面上是执行任务,实际上是为了查秦卫东失踪的事。他想知道真相,想为素心了结一桩心事,也想……保护你。”
“保护我?”
“如果秦卫东真的因为寻找那些样本而失踪,如果那些样本真的涉及重大机密,那么所有相关的人都会有危险。”陆文渊说,“包括你,素心的儿子。振华去查,是想把危险引到自己身上,想用自己的牺牲,换来你的安全。”
他走回座位,重新坐下,眼神疲惫:“他做到了。他死后,那些‘清理’行动就停止了。周毅已经牺牲,秦卫东失踪,陈立民早死,林建国调离了核心岗位——知情者只剩振华,而他死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烛火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和窗外偶尔的风声。
林晚月终于开口:“三叔公,那些样本……到底是什么?报告里只说‘未知放射性物质’,但具体是什么?”
陆文渊看着她,眼神复杂:“我不知道。那个级别的机密,只有核心几个人知道。但根据后来的蛛丝马迹推测,可能是一种天然存在的、高浓缩的放射性矿物,具有……战略价值。”
战略价值。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人都明白。
“所以,”陆北辰的声音很冷,“我母亲,周毅,秦卫东,陈立民,晚月的父亲,还有我父亲——这些人,都是因为这个‘战略价值’而死的?或者,被牺牲的?”
“牺牲。”陆文渊重复这个词,苦笑,“是的,牺牲。在国家利益面前,个人的生死,甚至真相,都可以被牺牲。这是那个时代的规则,残酷,但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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