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晨雾在什刹海水面铺开一层薄纱时,林晚月已经坐在西厢房的窗前,手里握着那封打印出来的邮件。纸张是普通的A4纸,墨迹很淡,像是匆忙间用快没墨的打印机打出来的。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重得像铅块。
邮件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简单的标题:“行动建议”。内容很短,分三条:
“1. 今日上午十点,陆文渊会提议带你去见一位‘重要客人’。答应他。
1. 客人会提出想去云南三岔河‘考察’,作为婚礼纪录片的外景地。接受这个提议。
2. 抵达云南后,按附图指示行动。有人接应。”
邮件最后附了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标注了云南三岔河附近的一个坐标点,旁边用极小字写着:“你父亲最后采集点向南三百米,有棵被雷劈过的老榕树。树下。”
林晚月的手指抚过那行小字。父亲最后采集点——她去过一次,十八岁那年,高考结束后的夏天。母亲带她去的,坐了三天两夜的绿皮火车,又转了八个小时的盘山公路。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站在父亲牺牲的地方。
她记得那天的天空是一种刺眼的蓝,蓝得让人心慌。山很陡,路是踩出来的土路,旁边就是深涧,能听见轰轰的水声,但看不见水在哪里。母亲在一块大石头前停下,说:“就是这里。洪水是从上面冲下来的,你父亲抱着标本箱,被卷到下面那个潭里。”
她往下看,只看到一片墨绿色的、深不见底的水潭,水面平静得像一块玻璃,但母亲说,下面有暗流,能把人吸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那天她在潭边站了整整一个下午,没有哭,只是站着。直到太阳落山,山影把整条山谷吞没,她才转身跟着母亲离开。从此之后,三岔河成了她梦里反复出现的场景——有时是父亲在水里向她招手,有时是她自己站在潭边,脚下是松动的石头,有时是洪水突然从山顶冲下来,像一头白色的巨兽。
而现在,有人要她回去。以“婚礼纪录片外景地”的名义。
窗外,晨雾开始散去,什刹海的水面露出原本的颜色,是一种浑浊的绿。对岸的酒吧街还沉寂着,只有早起的清洁工在打扫昨夜狂欢的痕迹。
陆北辰一夜未归。昨晚医院来电话说老爷子情况有变化,他去了之后就没再回来。林晚月给他打过电话,但一直无法接通。她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计划的一部分——把她和陆北辰分开,各自面对各自的考验。
上午九点五十,敲门声准时响起。是吴妈,但今天她身后跟着陆明远。
“林小姐,”陆明远的表情比昨天更客气些,“三叔公请您到正厅,有位重要客人想见您。”
和邮件说的一模一样。
林晚月放下手中的邮件——她已经背下了所有内容,然后把纸撕碎,冲进马桶。碎纸片在水流中旋转,消失在下水道深处。
她换了一件简单的米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跟着陆明远走出西厢房。院子里的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湿,踩上去有些滑。那个年轻看守今天不在,换成了一个更沉默的中年男人,站在廊下,像一尊雕塑。
正厅里已经有人了。陆文渊坐在主位,旁边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卡其色的摄影背心,脖子上挂着好几台相机,头发有些凌乱,但眼神很锐利。他面前摊开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一些风光照片。
“晚月来了。”陆文渊今天的态度异常和蔼,“介绍一下,这位是张导,国内顶级的纪录片导演,拿过金鹰奖。他听说你们的故事,很感兴趣,想为你们的婚礼拍一部纪录片。”
张导站起身,伸出手:“林小姐,久仰。我看过关于您博物馆的报道,也了解您父亲的事迹。非常感人。”
他的握手很有力,手掌粗糙,是常年握摄像机留下的茧。
“张导过奖了。”林晚月坐下,“纪录片……有这个必要吗?”
“非常有。”张导坐回椅子,语气热切,“您的故事——英烈之后,白手起家,传承父亲精神,建设文化地标——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好的纪录片题材。而婚礼,是这个人故事的**和新的起点。传统与现代的结合,个人与家族的对话,精神与物质的平衡……这里面的层次太丰富了。”
他一边说一边调出电脑里的照片,大多是云南的风光:连绵的群山,深切的峡谷,奔腾的河流,还有少数民族村寨。其中一张,是洪水过后的河滩,乱石堆积,树木倒伏,一片狼藉。
“我有个想法,”张导指着那张照片,“想把纪录片的开篇放在云南三岔河——您父亲牺牲的地方。从那里开始,讲述一种精神的起源和传承。然后镜头转到北京,记录婚礼的准备过程,最后回到省城,在您的博物馆完成婚礼。这样一个完整的叙事弧线,非常有力量。”
他说得激情澎湃,但林晚月听出了背后的算计——用她父亲的牺牲地作为影片的噱头,用她的伤痛作为卖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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