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数日,终于在一个午后歇了势头,只余檐角断线的珍珠,滴滴答答,敲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残桂混合的清冽气息,洗刷过的庭院,草木呈现出一种饱含水光的沉静的碧色。
萧执将自己困在书房三日,未曾踏出一步。
案头堆积的公文仿佛永远处理不完,却成了他逃避现实的唯一屏障。
然而,字句在眼前晃动,却入不了心。
脑海中反复浮现的,是水榭雨中,虞笙那双平静无波、却将他彻底隔绝在外的眼眸,以及那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疏离关怀。
“莫要熬坏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扎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的远离,非但没有将她推回安全的界限,反而可能永远地失去了她。
那种即将失去的恐慌,远比面对千军万马更令人窒息。
第三日黄昏,他终于推开书房的门。
夕阳的余晖穿过云层,给湿漉漉的庭院镀上一层凄迷的金红色。
他未曾吩咐备轿,也未带随从,只是信步走着,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笙箫院外。
院内很安静,与前几日的琴声萧索不同,今日似乎格外沉寂。只有拂柳一人守在廊下,见到他,脸上闪过一丝惊慌,连忙上前行礼。
“王爷。”
“她呢?”萧执的声音带着三日未言的沙哑。
拂柳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回王爷,小姐……小姐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午后饮了些安神汤,刚睡下不久。”
不适?
萧执的心猛地一紧。
是因为那日淋了雨?
还是……因为他?
他挥了挥手,示意拂柳退下,自己则放轻脚步,走进了内室。
室内光线昏暗,窗户半开着,带着湿气的微风吹动纱帘,也送来了淡淡的药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萧执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绕过屏风,他看到虞笙侧卧在床榻上,锦被盖至肩头,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她闭着眼,呼吸略显急促,长睫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眼角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显然入睡前曾哭过。
平日里嫣红的唇瓣此刻失了血色,微微干裂。
她睡得并不安稳,秀气的眉头轻轻蹙着,仿佛在梦中也在为什么事情而忧愁。
萧执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发颤。
他缓缓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脸上,仿佛要将这七日来的疏离一次性补回。
他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审视过她的容颜。
褪去了儿时的圆润,完全长开的五官精致得如同玉雕,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组合成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只是这份美,如今笼罩着一层脆弱的苍白和忧伤。
是因为他吗?
因为他那些愚蠢的回避和挣扎,才让她如此难过,甚至需要借酒浇愁,以致病倒?
一种铺天盖地的愧疚和心疼将他淹没。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抚平她微蹙的眉头,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肌肤时,猛地顿住。
他有什么资格?
正是他的犹豫和退缩,才让她陷入这般境地。
就在他准备收回手时,睡梦中的虞笙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安地动了动,口中发出细微的呓语:“冷……”
声音又轻又软,带着梦魇般的无助。
萧执再也顾不得其他,伸手探向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她在发热!
担忧瞬间压倒了一切。
他立刻起身,想去唤人请太医,衣袖却被一只微凉的小手拉住。
虞笙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眼神迷蒙,带着高烧特有的水光,怔怔地望着他,仿佛不确定眼前的人是真实还是幻觉。
“爹爹……”她喃喃着,声音沙哑脆弱,带着全然的依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需要他呵护的小女孩,“是你吗?笙笙好冷……头好晕……”
这一声久违的带着委屈和依赖的爹爹,如同利刃,瞬间劈开了萧执所有的心防。
他重新坐下,反手握住她微凉的小手,用自己的掌心温暖她,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与焦急:“是我。你发热了,别怕,我这就去叫太医。”
他想抽身,虞笙却抓得更紧,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混着热度,烫得他手心发疼。
“别走……”她哽咽着,意识似乎并不清醒,只是凭着本能哀求,“爹爹别丢下笙笙……笙笙听话……再也不喝酒了……再也不惹爹爹生气了……”
断断续续的哭诉,像一把把钝刀,凌迟着萧执的心。
他这才明白,她那日的平静和疏离,不过是强撑的伪装。她什么都知道,知道他的挣扎,知道他的回避,并将一切归咎于她自己。
“我没有生气。”他俯下身,用另一只手笨拙地擦拭她的眼泪,指腹感受到那滚烫的湿意,心尖都在颤抖,“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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