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潮意,尤其是入秋之后,江风卷着雨丝往骨头缝里钻,连老城区的青石板都浸得发乌,踩上去黏腻腻的,像沾了层洗不净的泥。朝天门往下走,靠嘉陵江的那片老巷叫望龙坎,巷尾挨着江滩,摆着几间破败的渔棚,我爷爷曾在这儿守过十年江,也亲眼见过三十年前那桩缠了整条江的邪事,主角是个叫狗蛋的重庆男孩。
狗蛋生在望龙坎最里头的破院子里,爹娘是江边的挑夫,日子过得紧巴,没精力管他,他就天天跟着巷里的半大孩子疯跑,最爱往江滩凑。嘉陵江在这儿拐了个大弯,水流看着缓,底下全是漩涡暗礁,老辈人常说江里藏着“水猴子”,专抓贪玩的小孩,可狗蛋天不怕地不怕,总蹲在江岸边扔石头,或是追着退潮后露出来的小鱼虾跑,爹娘骂过好几回,他转头就忘,久而久之,也没人再管他这点癖好。
那年秋天雨下得格外久,连下了半个月,嘉陵江的水涨得老高,浑浊的江水漫过了江滩上的碎石,离巷尾的渔棚只剩两步远。爷爷说,涨水天的江最邪门,水里的东西会顺着水往上爬,夜里能听见江里传来哭喊声,那是找替身的水鬼在唤人,所以每到涨水,望龙坎的人天一黑就关门闭户,连灯都不敢多开一盏。可狗蛋偏不信邪,那天下午,他偷偷溜出家门,又往江边跑,同行的还有巷里两个比他大的男孩,三人蹲在江边看江水翻涌,其中一个男孩起哄,说谁要是敢往江里扔一块大石头,溅起的水花最大,谁就是老大。
另外两个男孩犹豫着不敢动,江水又急又浑,看着就吓人,可狗蛋好胜心强,梗着脖子说有什么好怕的,转身就往江滩深处走,想去捡块大些的石头。江滩被江水泡得软烂,脚下的泥一踩就陷,他走了没几步,脚下一滑,整个人晃了晃,眼看就要摔进江里,同行的男孩吓得喊他小心,他慌忙伸手去抓身边的芦苇,可芦苇根浅,一扯就断,他重心不稳,“扑通”一声掉进了嘉陵江里。
浑浊的江水瞬间将他吞没,狗蛋在水里扑腾着,喊着救命,可江水又冷又急,灌进他的嘴里、鼻子里,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江水的轰鸣声盖过。同行的两个男孩吓得魂都没了,哭着往巷里跑,喊人来救狗蛋。等大人们拿着竹竿、渔网赶到江边时,江面上早就没了狗蛋的影子,只有浑浊的江水滚滚向前,翻着细碎的泡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狗蛋爹娘疯了似的往江里冲,被旁边的人死死拉住,女人坐在江边哭嚎,声音撕心裂肺,男人红着眼眶,拿着竹竿在江里胡乱打捞,可江水又深又急,怎么都找不到狗蛋的身影。爷爷也跟着帮忙,他守了十年江,懂些江里的门道,知道涨水天掉进去的人,要么被漩涡卷到江底,要么被江水冲往下游,很难再找回来。他劝狗蛋爹娘别再捞了,江里的水太凶,再下去人,怕是要再丢一条性命,可狗蛋爹娘哪里听得进去,女人哭晕了好几次,醒来又接着哭,男人则守在江边,日夜不休地打捞,饿了就啃几口干粮,渴了就喝几口江水,眼睛熬得布满血丝,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就这么打捞了三天,还是没找到狗蛋的尸体,望龙坎的人都说,狗蛋怕是被江里的水猴子拖走了,涨水天的水猴子最贪心,抓了人就不会再放回来。也有人说,是江里的水鬼找了替身,狗蛋的魂被困在江里了,夜里能听见他在江边哭。渐渐的,没人再帮着打捞,只有狗蛋爹娘还守在江边,日子一天天过去,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弱,人也变得痴痴呆呆,男人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每天坐在江边,望着江水发呆,眼神空洞得吓人。
第七天夜里,雨终于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洒下一层淡淡的光,照在浑浊的江面上,泛着诡异的白光。爷爷守在渔棚里,听着江里传来的水流声,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江滩上走路,踩在软烂的泥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他心里咯噔一下,涨水天的夜里,谁会往江边来?他起身走到渔棚门口,借着月光往江滩上看,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慢慢往江边走,那身影穿着一身蓝色的褂子,正是狗蛋失踪时穿的衣服。
爷爷心里发毛,狗蛋掉江里七天了,怎么可能还活着?他壮着胆子喊了一声:“是狗蛋吗?”那身影顿了顿,缓缓转过身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惨白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眼睛黑洞洞的,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正是狗蛋。可他的样子太奇怪了,浑身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滴着水,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手里还攥着一把湿漉漉的水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爷爷,嘴角慢慢往上咧,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爷爷吓得腿都软了,转身就往巷里跑,一边跑一边喊:“狗蛋回来了!是水鬼缠上了!”巷里的人被他的喊声惊醒,纷纷打开门,看见江滩上那个小小的身影,都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没人敢上前。狗蛋爹娘听见喊声,疯了似的冲出来,女人看见江滩上的狗蛋,哭着就想冲过去,被男人拉住了,男人看着江滩上的儿子,眼神复杂,有惊喜,也有恐惧,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狗蛋”,早就不是他的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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