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刚退,天边泛起青灰。东市巷口那家犹太商铺前,昨夜还带着笑走出门的妇人,此刻正扒在紧闭的木门前,指甲在门缝间刮出细响。她身后挤满了人,有卖布的、贩药的、挑担子的,个个脸色发紧,嘴里喊着同一个名字:“阿米尔!出来还钱!”
街对面屋顶上,一道身影蹲伏已久。他没动,只将腰间的铜哨轻轻捏了下。这是信号——钱庄关门,储户围堵,事已发作。
密探首领一脚踹开宫门时,内侍差点摔了托盘。他顾不上赔罪,直奔御前小议堂。门一关,声音压得低:“南城三家‘互助金库’全歇了。账册被烧了一半,剩下几张残纸拼不起来。百姓手里攥着半块木牌,兑不了钱,已经开始砸门。”
诸葛俊正站在案前翻看一份新报。他头也没抬,手指却停在一行字上——“西线药材价格三日翻倍”。他缓缓合上册子,问:“阿米尔呢?”
“昨夜带两个亲信出了城,说是去洛阳调货。但有人看见他们往北走了,没走官道。”
诸葛俊冷笑一声:“调货?他是去躲债。”他转身走到墙边,掀开那幅山水画,露出后面的南城舆图。朱笔一勾,把七处空宅连成一圈,又在中间写了个“断”字。
“传令下去,所有非官设存兑点,即刻停业。十四名牵头人,一个不准离城。你亲自带人,盯住阿米尔家老宅,他要是敢回来,当场拿下。”
密探首领应声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诸葛俊从袖中抽出一张纸,“这是我让张七画的借贷演变图。你拿去,找十个破产商户,挨个核对他们的借款时间、金额、用途。我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都被引着投进了药材生意。”
“您怀疑他们是故意放贷,把人套进去?”
“不是怀疑。”诸葛俊盯着舆图上的红圈,“是肯定。他们用低息贷款绑住小商户,再鼓动他们拿钱去炒药材。价一涨,他们高位抛售,资金回笼;价一跌,借款人血本无归,店铺抵债。这不是做生意,是吃人不吐骨头。”
密探首领咬牙:“可他们毕竟是外邦人,真要查,怕引起骚乱。”
“骚乱早有了。”诸葛俊抓起桌上那份流言简录扔过去,“你自己看,东市茶馆里都在传‘胡商卷款跑路’,西坊几个铺子已经挂出‘拒收木牌’的牌子。再晚一步,整个民间信用体系就得崩。”
密探首领低头翻了几页,脸色变了。他抬头想说什么,诸葛俊摆手打断:“别劝我留情面。当初让他们进来,是因为通婚能促融合,经商能活市井。可现在他们另立规矩,私发凭证,搞什么‘轮流保管’‘内部兑付’,这是要另立朝廷吗?”
话音未落,门外脚步急促。一名密探冲进来,双手呈上一块焦黑的木片:“大人,从议事堂灶坑里扒出来的,还没烧完。上面有字——‘四月十三,拨银三十两,赴西线囤参’。”
诸葛俊接过木片,指尖蹭过炭痕下的刻痕。他眯眼看了片刻,忽然问:“阿米尔最近见过哪些汉人掌柜?”
“药铺李记、陈记,还有布行王家。都是前些日子申请过股权置换的。”
诸葛俊冷哼:“果然是冲着产业来的。”他转身提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递给密探首领,“派两个老江湖,扮成破产商户混进他们下次集会。我要听到阿米尔亲口说,钱到底投在哪,亏了多少,还剩多少。”
“万一他们警觉,不开会呢?”
“会开的。”诸葛俊把木片丢进火盆,“人一缺钱,就爱抱团取暖。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新的金主接盘。”
密探首领领命而去。诸葛俊坐回案前,翻开市舶司昨日送来的交易记录。一页页扫过去,目光最终钉在一条数据上:三日前,一支波斯商队经西域入境,采购大宗人参、黄芪、当归,总价白银八百两——而这批药材,正是一个月前被犹太商铺低价收走的那批。
他手指敲了敲桌面。
低价收,高价卖,转手净赚五成。而那些借了钱押注药材涨价的小商户,如今只能看着市价暴跌,欲哭无泪。
这才是真正的刀——看不见,却割得满地鲜血。
次日午时,偏殿议事。
户部侍郎捧着文书进来,脸上带着劝解之意:“陛下,眼下不过几家民坊倒闭,死不了人。若此时下令查封所有民间存兑,恐怕伤及无辜,寒了商心。”
旁边一位老臣也点头:“况且犹太人一向守信,这次或许是周转不灵。不如先派人调解,给条出路。”
诸葛俊没说话,只将张七等十人的借贷图谱摊在案上。图上红线交错,最终全都指向同一节点——阿米尔主持的“共财会”。
“你们告诉我,这像不像一场围猎?”他指着图中最粗的一条线,“张七借五两银子,原以为能多进两匹杭绸。结果被人劝着投进药材投机,十天赔光本金,还欠三两利钱。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户部侍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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