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俊站在东市巷口,目光落在那支刚启程的驴队后尘上。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将手里的竹哨轻轻折断,塞进袖中。
这哨子是昨夜从一名密探手中接过的,据说是犹太老者与外城商人交接时用的信物,三短一长,专唤南门角楼下的暗桩。他本不信这些琐碎耳目之报,可连着五日,同样的哨音都在申时三刻响起,不多不少,像是掐着时辰走的人。
他转身回宫,脚步比往常沉了几分。
书房内,案上摊着三份密录:一份是户部抄来的药材交易流水,另一份是工部记录的跨城货栈租赁名单,第三份则是密探昨夜誊写的账册残页——那上面没有货物名称,只有人名、银数、日期,以及一个红圈标记的“利”字。
诸葛俊盯着那“利”字看了许久,忽然问:“他们借出去多少?”
立在一旁的密探首领低头道:“已查实七笔,最少三两,最多二十两。都是一月为限,到期加收三成。”
“不是买卖,是放贷。”诸葛俊冷笑一声,“生意做到这份上,已经不靠货了。”
他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前世在中东执行任务时,他曾见过类似的模式。一群穿着平民衣服的人,开商店、收废铁、倒卖旧车,没人注意他们每天在记什么账。直到某天,整座城市的资金流动都被攥在几间不起眼的小屋里。再后来,枪声响起,营地被炸,他在血泊里听见命令下达——那一串音节他听不懂,但语调熟悉得像刀锋划过骨头。
现在,这声音又来了,只不过换成了算盘响、驴铃摇、孩童喊街。
他停下脚步,提笔写下一行字:“查南城七处空宅,重点盯夜间出入者,带纸笔墨盒者优先上报。”写完递出,又补了一句:“派三个会记账的进去,装成想投奔的学徒。”
密探接过令符,正要退下,却被叫住。
“等等。”诸葛俊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新绘的地图,指着城南一片区域,“这里,还有这里,最近有没有新开的铺面?不是卖货的那种。”
“回陛下,有两家挂着‘代书’牌子的屋子,门口不摆商品,只放了个木箱,写着‘投条取款’。”
“取款?”诸葛俊挑眉,“钱放谁那儿了?”
“不清楚。有人往箱里塞纸条,隔天就有人给回执,拿回执能去犹太商铺换铜钱或粮票。”
诸葛俊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下:“好家伙,连汇兑都搭起来了。”
他靠回椅背,手指轻敲扶手。这不是单纯的经商,而是在织一张网。表面是货物流转,实则是信用积累。百姓今天借五两还六两半,觉得贵,可若哪天官府缺钱征税迟缓,而他们能立刻拿出银子救急,那时候,谁的话更管用?
这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他想起前日刘梦柔说的话:“融得好是活水,融得不好,便是暗流。”当时他还觉得这话偏软,如今看来,她竟比自己早一步嗅到了风向。
“传户部侍郎,半个时辰后见。”他说完,起身走到墙边,掀开一幅山水画,露出后面钉着的南城舆图。他拿起朱笔,在七处空宅位置各画了个圈,又在其中三处加了双线。
半个时辰后,户部侍郎匆匆赶来,手里捧着一本厚册。
“陛下召我……可是为了外商条例新增条款?”
诸葛俊点头:“你拟的初稿我看过了。现在加一条:凡涉及钱物借贷、票据兑换、代存代付等行为,必须报备官府,由市舶司统一监管。违者,视同私铸钱币论处。”
侍郎脸色一变:“这……是否太过严厉?毕竟他们尚未大规模行此之事,多是零星周转……”
“正因为还没成势,才要掐在头里。”诸葛俊打断他,“你当他们是帮小贩应急?他们是教人习惯找他们拿钱。一旦形成依赖,到时候别说条例,就是砍头都拦不住。”
侍郎低头不语。
诸葛俊语气放缓:“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怕伤了开放之名,怕西域商人不敢来。可你要明白,开门迎客,不等于让客人把门槛换成自家门框。”
侍郎抬起头,犹豫道:“那……这条例何时公布?”
“暂不发。”诸葛俊挥手,“先备案,不执行。等证据确凿,一击即中。”
待侍郎退下,诸葛俊独自坐回案前,翻开密探送来的第七号简报。上面写着:**“三日前,犹太青年阿米尔主持借贷仪式,借方为布贩张七,金额五两,立据为证,另有两名见证人按手印。”**
张七?就是那个卖杭绸的张七?
他眯起眼。这人前两天还在街上骂犹太布贵,转头就去找他们借钱了?
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信用渗透”四个字,圈了又圈。
当晚,他换了便衣,再次潜入东市。
夜市将散,人群渐稀。他绕到南城一条僻静巷子,蹲守在一处空宅对面的茶棚里。这家宅子三天前刚租出去,门口挂了块小木牌,写着“议事堂”,却从不见人进出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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