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土集的日子,是将过去的棱角磨进粗糙砂砾的过程。陈默(林武)像一块被投入污水的顽石,迅速沉底,被淤泥包裹,不见昔日锋芒。
每日天不亮,他便随着其他力夫在独眼龙的骡马店前排队,扛起那些散发着各种异味——盐巴的咸腥、皮货的骚臭、不知名药材的苦涩——的沉重货包,往返于货栈与停靠的骡马队之间。汗水是廉价的,五个铜子一天的工钱,勉强够他买几个最粗劣的杂粮饼子和一罐清水,以及偶尔从游方郎中那里买来最劣质的、只能勉强抑制伤口发炎的草药粉。
他沉默寡言,甚至显得有些愚钝。力夫们闲聊吹牛,他从不参与,只是蹲在角落,小口啃着干硬的饼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仿佛一具被抽走了魂灵的躯壳。有人欺负他新来,故意把最重的包分给他,或者“不小心”撞他一下,他也只是默默承受,至多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对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逆来顺受。
独眼龙起初还盯着他,怕他偷懒或者偷东西,后来见他只是埋头干活,从不生事,也就渐渐懒得理会这个“闷葫芦”了。陈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需要彻底融入背景,成为一个不被任何人注意的、无害的影子。
但他的耳朵,从未停止工作。
在力夫们粗鄙的闲聊中,在商队伙计不耐烦的催促声中,在独眼龙与各色人等的讨价还价声中,他像最耐心的猎手,筛选着有用的信息碎片。
“……永昌的货,最近走得很顺啊,关卡那边打点得妥妥帖帖。”
“废话,人家上头有人!没看见守备府最近都消停了吗?那个姓林的都尉死了,谁还敢触霉头?”
“听说不只是边关,往南去的路上,永昌的旗号也管用得很……”
“王管事最近好像不在望北城,神神秘秘的,怕是又有大生意。”
“鹰落山那边……最近晚上动静有点大,运东西的车辙印子深得很……”
“永昌”、“王管事”、“鹰落山”、“南下的路”、“深夜车辙”……这些词语被他不动声色地记在心里,如同散落的拼图。军械被转移后,去了哪里?鹰落山是之前军械走私案提到过的地方,难道还有库存或者新的中转点?南下的路……他们要运往内地?运给谁?
他知道,仅凭这些零碎信息远远不够。他需要更接近核心,需要找到那个“王管事”,或者找到军械转移的确切路线和接收方。
机会在一个傍晚悄然来临。
几个穿着体面、但眼神闪烁的商人来到骡马店,与独眼龙在里间低声交谈了许久。陈默正扛完最后一包货,坐在门口石墩上喘息,刻意离得近了些,隐约听到了“老地方”、“验货”、“现钱”几个词。
过了一会儿,独眼龙送那几人出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其中一个领头的三角眼商人,目光扫过门口歇息的力夫,在陈默身上停顿了一瞬,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张生面孔有些碍眼,但也没说什么,很快离开了。
独眼龙转身,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踹了一脚旁边的空货筐,骂骂咧咧:“妈的,催命鬼!又要人,又要快,还他妈挑三拣四!”
他环顾一圈,目光落在看起来最老实、也最能扛的陈默身上,招了招手:“喂!那个陈默!过来!”
陈默连忙起身,小跑过去,微微佝偻着腰:“老板,您吩咐。”
独眼龙压低声音:“晚上有趟急活,你跟车去趟鹰落山南边那个废弃的砖窑,搬点东西。工钱……给你十个铜子!管饱!干不干?”
鹰落山!废弃砖窑!
陈默心中剧震,但脸上依旧是那副麻木的表情,甚至带着点受宠若惊的惶恐:“干!我干!谢谢老板!”
“嗯,”独眼龙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机灵点,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装好车就回来!明白吗?”
“明白,明白。”陈默连连点头。
夜幕降临,一辆罩着厚布篷的骡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灰土集。除了车夫,车上就坐着陈默和另外两个独眼龙指派的、看起来颇为精悍的力夫。那两人显然不是普通苦力,眼神里带着戾气,腰间鼓鼓囊囊,似乎藏着家伙。他们打量了陈默几眼,见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怂包样,便不再理会,自顾自低声交谈。
陈默缩在车厢角落,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臂弯里,仿佛因为寒冷和恐惧在发抖。实则,他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判断着方向,记忆着路线。
道路越来越颠簸,显然是离开了官道,进入了山区。约莫一个多时辰后,骡车在一片黑黢黢的山坳里停了下来。远处,隐约可见一个废弃砖窑的轮廓,如同蹲伏的巨兽。
“到了,快卸车!”车夫低喝道。
那两个精悍力夫跳下车,警惕地四下张望。陈默也跟着下去,依旧低着头。
砖窑里走出来几个人,打着昏暗的气死风灯。借着灯光,陈默看清了地上堆放的东西——不是军械,而是一个个密封的、沉甸甸的木桶,上面没有任何标记,但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类似硫磺和硝石混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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