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偶然踏入“瑶光坊”,沈墨心中便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未平。那些精巧而实用的器物,与他过往在诗书经义中构建的世界截然不同,却意外地贴合他内心深处某种隐秘的期盼——若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外放为官,成为一地父母,他真正能为民做些什么?
诵读圣贤书,知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也熟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警训。但如何“贵民”,如何“载舟”?仅靠秉公断案、减免赋役、劝课农桑这些传统牧民之术,似乎总隔着一层。而“瑶光坊”里那些器物,无论是省力的提水机械、精准的测量工具,还是便于携带的实用器具,都指向了一个更具体、更直接的方向——改善劳作效率,提升民生便利。
“若我将来治下之地,能推广此类器具,农人灌溉更省力,工匠作活更精准,行旅商贾更便利……民力得以节省,生机得以滋长,这岂不是实实在在的政绩?于民,是实惠;于我,是前程。”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在沈墨心中迅速扎根、生长。他仿佛已经看到,凭借这些“奇巧”之物,自己在一片贫瘠或中平之地,做出令人瞩目的政绩,从而获得更快升迁的可能。他需要权力,需要更高的位置,来实现更大的抱负,也改变自身与家族的命运。
于是,在紧张备考之余,沈墨的日程里,悄然增加了一项新的内容。每隔三五日,他便会寻个由头,独自或与一两位同窗一起,再次造访“瑶光坊”。他不买什么,只是静静地看,仔细地问。
他会站在那个“联动提水机”模型前良久,请伙计反复演示其传动原理,心中默记各个齿轮的大小比例与连杆的衔接方式;他会拿起那“方位计步器”,询问在不同地形下的误差范围与校准方法;他对那改良纺车如何提高纺线均匀度和速度的原理尤为感兴趣,甚至借了纸笔,简单勾勒其关键部件的形状。
他的问题往往很具体,很深入,甚至有些超出了一个普通好奇顾客的范畴,直指设计与应用的核心。伙计有时答得上来,有时则需思索或表示需请教东家。沈墨也不强求,只是将问题和暂时无法理解的要点默默记下。
同行的学子起初还觉得新鲜,但见沈墨如此认真,近乎钻研,便渐渐觉得无趣,后来多是他独自前往。沈墨乐得如此,更便于他专注观察与记忆。他将“瑶光坊”视作一个特殊的“库房”,里面存放的不是商品,而是未来可能助他施展抱负、获取功名的“利器”图谱。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知识,仿佛一个即将远征的将军,在默默清点和熟悉自己未来可能用到的每一件精良装备。
他的举止依旧低调,每次在铺中停留时间不长,态度谦和有礼,购买欲不强偶尔会买一两件最便宜的小玩意儿,如改良的裁纸刀或墨锭盒,以示并非纯粹“蹭看”,并未引起过多的注意。至少在“瑶光坊”的伙计和偶尔在店的林文清看来,这只是一个格外好学、对匠作之事有些兴趣的贫寒学子罢了。
然而,沈墨这看似寻常的举动,却并未逃过一双高悬于京城之上、时刻警惕着的眼睛。
养心殿内,皇帝萧景琰听完了今日的例行密报。内容繁杂,涉及朝臣动向、市井流言、边关简报,以及……一些需要特别留意的人员近况。当听到关于“松风学舍学子沈墨,近日频繁出入阜成门‘瑶光坊’,停留观察器物,询问颇细”这条时,他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沈墨……”皇帝手指在案上那份早已烂熟于心的、经过层层筛选的“重点观察学子名单”上划过,找到了这个名字。江南澄心书院,寒门,才学中上,策论尤佳,行事低调,此前整肃风波中毫无牵连。这些都是之前报告里的内容。
“频繁出入‘瑶光坊’?”皇帝沉吟。他知道“瑶光坊”是林书瑶所开,里面有些精巧器物。一个备考恩科的学子,不去专心研读经史策论,不去结交同年显贵,反而屡次三番跑去一家匠作铺子看那些“奇技淫巧”?
这行为,在寻常人看来或许只是个人兴趣奇特,但在多疑的帝王眼中,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尤其是在当前这个敏感时期——恩科在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而“瑶光坊”的主人,又有着那样特殊而敏感的身份。
皇帝的眼神变得深邃。他想起之前内卫关于王佑安与林书瑶有所接触的报告,当时只觉是桩或许有趣的风月轶事。但如今,又冒出一个寒门学子,也对“瑶光坊”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注……
“查。”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给朕仔细查查这个沈墨。他与‘瑶光坊’的东家,此前可有过任何交集?他频繁前去,是真的对那些器物感兴趣,还是……另有所图?他接触过铺子里什么人?除了看东西,可曾试图打听或接触林氏姐妹本人?还有,他在京中,除了学舍同窗,还与哪些人有过来往?尤其是……有无与后宫或某些特定朝臣有关的间接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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