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城,贡院附近的一处清静院落,门口挂着“松风学舍”的匾额。这里并非官办学府,而是一位致仕翰林开设的私人讲学之所,环境雅致,收费不菲,专为各地赴京备考的富家学子提供住处与学业指点。沈墨与几位同窗,在张山长的安排下,便落脚于此。
他们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注意。每日清晨,沈墨便与同窗前往学舍附设的书斋温书,午后听老翰林讲解经义、剖析时政策论,傍晚则或在院中散步讨论,或回房独自精读。他们的言行举止,与其他数十名同样赁居于此、埋头苦读的学子并无二致。衣着是寻常的学子青衫,饮食是学舍提供的寻常饭菜,谈论的话题也大多围绕典籍文章、圣人微言,偶尔提及朝政,也只是就事论事,绝不妄加评议,更不肆意抨击。
沈墨尤其沉静。他往往是书斋中最早到、最晚走的一个,笔记做得极为工整详尽。与同窗交流时,他谦和有礼,见解独到却从不咄咄逼人。有外舍学子慕名前来结交论学,他也热情相待,但仅限于学问探讨,绝不深谈,更不轻易许诺或结盟。他像一块沉入水底的玉石,温润而低调,静静等待着惊涛拍岸那一刻的显露。
张山长在江南收到的密报,对此颇为满意。“沉得住气,知进退,是块好材料。”他捻须自语,对沈墨的期待又多了几分。只要沈墨能凭真才实学考取功名,哪怕只是二甲中等,有了进士身份,再加上那份“懂事”与机敏,日后在官场中稍加运作与“引导”,不难成为一颗有用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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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阜成门附近的“瑶光坊”内,却萦绕着一股微妙的张力。王佑安仿佛不知疲倦,总能寻到合情合理的由头出现在附近,或是送来几卷与她正在钻研的技艺相关的古籍抄本,或是以“恰好路过”为由,请教一个无关紧要却恰好能引起她兴趣的技术问题,有时甚至只是托人送来一包据说是家乡特产、清爽宜人的新茶。
他的态度始终温和守礼,从未有过逾越的言辞或举动,关心也总是包裹在“同道交流”、“物尽其用”的外衣之下。但那份持续的关注、细心的体贴,以及眼底偶尔泄露的、超越寻常友朋的专注,却让林书瑶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将其仅仅视为“前同僚”或“主顾”。
她开始有意识地减少与他的“不必要”碰面。非紧要的工艺讨论,她尽量通过书信或让店中老师傅代为传达;他送来的东西,若是书籍资料,她便收下,但必让文清按市价回赠些铺子里的精巧物件或时新绣品;若是茶叶点心等物,则婉言谢绝,只说“铺中杂乱,恐糟蹋了好东西”。他若来访,她便尽量让妹妹林文清在场相伴,三人交谈,话题也更偏向市井闲谈与铺面经营。
她将自己包裹在一层更厚的、礼貌而疏离的壳里,试图用行动明确传递“止步于此”的信号。她不是不懂他的心意,也并非全无触动。王佑安的才华、品行、以及那份基于专业认可的尊重,都让她心生好感。但过往的创伤太深,朝堂的阴影未散,弟弟还在边关如履薄冰,她自身又是如此敏感的身份……任何一点额外的牵扯,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麻烦。她不敢,也不能轻易接纳一份可能将她和家人再次卷入漩涡的感情。她只能将他当作一个略有交情的“普通人”,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然而,她这番刻意的疏离与回避,却未能逃过与她朝夕相处、心思玲珑的妹妹林文清的眼睛。
“姐姐,那位王侍郎……近日似乎来得勤了些?”一日,趁王佑安刚走,林文清一边整理着王佑安此次送来的一套前朝《武经总要》残卷摹本,一边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林书瑶正对着一件新接的镂空香球订单出神,闻言指尖微顿,淡淡道:“嗯,许是工部最近清闲些,他又对这些匠作之事有些兴趣。”
“是吗?”林文清走到姐姐身边,看着她微微绷紧的侧脸,声音放得更轻,“可我瞧着他每次来,眼神总是不经意落在姐姐身上,问的问题,也多是姐姐擅长或感兴趣的。送的东西……姐姐你看这摹本,笔迹簇新,墨香犹存,分明是近几日才找人精心摹绘的,绝非旧藏。这份心思,可不像只是‘有些兴趣’。”
林书瑶沉默片刻,放下手中的炭笔,轻叹一声:“文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们如今的处境,容不得多想。王侍郎为人正直,是位好官,也帮衬过我们铺子。保持适当的往来与感激便可,其他的,不必深究,也不必回应。”
林文清看着姐姐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重与谨慎,心中既疼惜又警觉。姐姐为了这个家,已经承受了太多。她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再给姐姐带来伤害或风险。这位王侍郎,动机是否真的单纯?
“姐姐放心,我明白。”林文清握住姐姐微凉的手,语气坚定,“只是,多留个心总没错。咱们如今在京中,虽看似安稳,但暗处的眼睛未必少了。这位王侍郎的背景、为人、乃至……后宅情况,咱们一无所知。知己知彼,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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