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燥热,并未因几场突如其来的雷雨而消减多少,反而蒸腾起一股黏腻的水汽。工部那批高精度规尺的订单,在“瑶光坊”有条不紊的推进中,已接近尾声。这也意味着,王佑安能找到的、光明正大前往“瑶光坊”的“公事”理由,即将用尽。
最后一次前去查验成品并结算尾款时,王佑安照例只带了一名随从。验收过程很顺利,林书瑶交付的成品完全符合甚至略微超出了图纸要求,打磨精细,刻度清晰,用料扎实。结算银钱时,账目清晰,分毫不差。
公事既毕,王佑安却没有立刻告辞。他站在略显狭小却整洁的铺面里,目光扫过墙上新添的几幅器械解析图,似乎随口问道:“林姑娘这‘瑶光坊’,日后可有何打算?我看这些图样,似乎不止于寻常民用器物。”
林书瑶正将规尺装入特制的木匣,闻言手上动作微顿,抬眼看向王佑安。他今日依旧穿着常服,姿态闲适,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却比平日更深邃些。这段时间的接触,她已无法再将他简单视为一位“上官”。他的专业、他的尊重、他那些看似随意却总能切中她兴趣点的提问,以及那份若有若无却持续存在的关注,都让她无法忽视。
“回大人,”她谨慎地措辞,“不过是些糊口的小手艺,兼之个人兴趣所在。能做些实用之物,于人于己略有裨益,便足矣。至于其他,不敢奢想。”
王佑安走近两步,停在一步开外,这是一个既不过分亲近又不显疏离的距离。他看着她,语气诚恳:“林姑娘过谦了。以姑娘之才,蛰伏于此,实是……可惜。”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如今这‘瑶光坊’声名渐起,姑娘又接了工部的单子,日后或许还会有类似机会。总是‘大人’、‘姑娘’地称呼,未免生分。你我虽曾为上下,但如今姑娘已不在朝,佑安也非以侍郎身份来谈生意。若不嫌弃,姑娘可否直接唤我名字?佑安亦可称姑娘……书瑶?”
最后两个字,他唤得极轻,却清晰无比,带着一种试探的温存。
林书瑶心头猛地一跳。她一直隐约感觉到的那层窗户纸,此刻被王佑安以一种极其自然、却又不容回避的方式,轻轻捅破了。直接唤他名字?这于礼不合。她曾是朝廷命官,他是现任侍郎,身份悬殊,且男女有别。更重要的是,她内心深处那根因过往遭遇而绷紧的弦,骤然发出警报——与官员,尤其是工部官员,建立私人联系,是危险的。
“王大人言重了。”她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民女不敢僭越。大人公务繁忙,规尺既已验收,银货两讫,民女便不打扰大人了。” 这是委婉的送客,也是清晰的划界。
王佑安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失望,但并未纠缠。他早就料到不会如此顺利。若她轻易应允,反而不是他欣赏的那个林书瑶了。他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有礼,拱手道:“既如此,佑安便告辞了。此番合作愉快,姑娘手艺精湛,令人佩服。日后工部若再有精细活计,定会优先考虑‘瑶光坊’。”
“谢大人抬爱。”林书瑶敛衽回礼,姿态无可挑剔,却将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
王佑安转身离去,背影挺拔。林书瑶看着他消失在门口,才缓缓直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匣光滑的边缘。心湖被投下的石子,涟漪未平。王佑安……他到底想做什么?是真心赏识,还是另有所图?亦或,两者皆有?
她甩甩头,试图将杂念摒除。眼下最重要的是经营好铺子,安稳度日。任何可能带来变数的人和事,都必须谨慎对待。
然而,王佑安并未就此放弃。他像是认准了一条路,便执着而耐心地走下去。几天后,“瑶光坊”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短笺,里面夹着几张罕见的、关于前朝精密漏刻的残页拓片,附言只有一句:“偶得此物,思及姑娘或有用处,冒昧送上,权当酬谢姑娘此番辛苦。不必回复。”
字迹是王佑安的。这东西不贵重,却极其贴合林书瑶的兴趣,且不着痕迹,连当面归还或道谢的机会都不给。
又过了一段时日,工部下属某个官办作坊因一批订单用料问题与供应商起了纠纷,涉及一种特殊韧性的皮革。不知怎的,王佑安得知“瑶光坊”曾处理过类似材质的边角料,便派人来“请教”。林书瑶本着不想得罪、且问题确实在她的知识范围内,便写了一份简要的处理建议让人带回。次日,王佑安亲自登门道谢,带的谢礼是几本崭新的、市面难寻的《天工开物》不同刻本,说是友人相赠,他用不上,转赠给更懂行的人。
这一次,他依旧态度坦然,只说“物尽其用”,绝口不提其他。林书瑶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他便又顺势与她聊了几句书中记载的某些工艺,方才告辞。
一来二去,王佑安总能找到一些合情合理、不显突兀的理由,或送些她可能感兴趣又不算贵重的物件,比如书籍、拓片、少见的工具图样等,或以“请教”、“答谢”之名,登门小坐片刻。每次时间都不长,话题大多围绕技艺、书籍或无关痛痒的京城趣闻,举止守礼,从未越雷池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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