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夏日,空气里弥漫着槐花的甜香和市井的喧嚣。工部衙门后堂的冰鉴散着丝丝凉意,却难驱散王佑安心头那份日渐清晰的悸动。他对着案头一份关于改良水车传动部件的图纸已凝神许久,笔尖悬在半空,墨迹将干未干。
图纸旁,放着一只小巧的黄铜物件,正是前些日子下属拿来的那“瑶光坊”所出“省力油壶”。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壶身冰凉的弧线,思绪却飘向了阜成门附近那间不起眼的铺子。自那次之后,他对“瑶光坊”的关注,便再难仅仅停留在“惜才”二字上了。那些零碎听来的关于林书瑶如何与匠人探讨、如何严格把控每一道工序、如何在清贫中坚持品质的消息,点点滴滴,汇成一道清泉,悄然流入他原本只充斥着公文案牍与仕途筹谋的心田。
他渴望更直接地了解,而非仅仅通过旁人的转述。一个念头反复酝酿,终于在这日午后成形。他放下笔,唤来一名办事稳妥、口风极紧的亲信属官,吩咐道:“去‘瑶光坊’,寻他们的东家,就说……工部近日需定制一批特殊测量规尺,用于校验新制军械部件精度,要求极高,听闻‘瑶光坊’精于细作,不知可否承接?询个价,也看看他们是否有这个能力。态度务必谦和,只谈公务。”
属官领命而去。王佑安坐在案后,心绪难得地有些纷乱。这理由冠冕堂皇,工部确有此类需求,且“瑶光坊”若能接下,对其声名也是好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背后藏着怎样一份私心——他想有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踏入那个女子的世界,哪怕只是边缘。
属官很快带回消息:“瑶光坊”东家林姑娘接了这单,但言明需先看具体要求和图样,且工期用料需按实核算,不敢虚应。
王佑安心中一定,竟有几分喜悦。他亲自绘制了几张精度要求极高的规尺草图,并特意在其中一两处标注了较为模糊的要求,预留了探讨空间。第二日,他便让属官带着草图正式去了“瑶光坊”。
这一次,属官回来时,带回的不仅是一份详细报价和工期预估,还有一张素笺,上面是清隽熟悉的笔迹,针对他图纸上那几处模糊要求,提出了几种可能的解决方案,并附有简图说明,条理清晰,切中要害,末了写道:“以上愚见,供大人参详。具体采用何种方案,还请大人示下。”
王佑安看着那字迹和简图,仿佛能透过纸张,看到那个女子伏案细思、认真推敲的模样。心中那份悸动,又深了一层。他按捺住立刻回复的冲动,故意隔了一日,才又让属官送去修改后的明确要求和认可其部分建议的回复,并顺势提出,此物精度关乎军械,可否在制作关键阶段,由工部派人(自然是指他自己或可靠之人)前往查验?
请求合情合理。“瑶光坊”那边很快应允。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澈的下午,王佑安换下官袍,着一身半旧的天青色直裰,只带了一名随从,如同寻常办事官吏般,出现在了“瑶光坊”的铺面前。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踏入这里。铺面整洁,陈设简单,几件精巧的模型和成品摆放有序,墙上挂着解析图,处处透着一种专注而务实的气息。后院隐隐传来有节奏的敲打声和锯木声。
林书瑶得了通报,从后院工坊出来。她依旧是一身素净衣裙,发髻简洁,额角伤痕已淡至几乎不见,只是脸色仍比常人白皙些,显得沉静而疏离。见到王佑安,她眼中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随即敛衽为礼:“不知是王侍郎亲自前来,有失远迎。”
王佑安拱手还礼,态度谦和:“林姑娘不必多礼。此番定制之物关乎军械校验,本部甚是重视,佑安既主其事,自当亲自来看,更为稳妥。叨扰了。”
他的目光快速而克制地扫过她的面容,比起上次普渡寺遥遥一瞥,更清晰,也更……牵动心神。她身上有种历经风波后沉淀下的宁静与坚韧,与这工坊里务实求精的氛围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林书瑶引他去看已初步成型的规尺毛坯,并讲解选材与初步加工的思路。王佑安认真听着,偶尔提问,问题皆在点子上,显示出他并非不通实务的官僚。两人就着那些黄铜与硬木的坯料,讨论着淬火温度对金属稳定性的影响,不同木材在干燥处理后的细微形变……话题 strictly 围绕工艺与技术,却奇异地进行得流畅而深入。
王佑安发现,一旦谈及这些具体技艺,林书瑶眼中便会泛起一种专注而明亮的神采,语速稍快,解释清晰,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与擅长。而他,也得以暂时忘却彼此尴尬的身份与过去,沉浸在这种纯粹基于专业知识的交流中,感到一种久违的、心智上的愉悦与契合。
离开时,王佑安心中充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他找到了一个可以自然而然、不显突兀地接近她的方式。他并未表露任何超出公务之外的情绪,言行举止,皆合乎礼节,无可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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