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佛堂的抄经之日终于期满。当吴太妃拖着略显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身躯,踏出那萦绕了一个月檀香梵唱之气的殿门时,宫外等候的心腹太监立刻上前,低声而迅速地禀报了这一个月来外界发生的天翻地覆。
随着那一桩桩噩耗传入耳中——孙永禄下狱、多家关联商号被抄、数名埋藏多年的暗线官员落马、北狄云州之败、林武不仅未倒反而立下大功……吴太妃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保养得宜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惊惶与不甘而微微扭曲。她只觉得一股腥甜之气直冲喉头,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废物!都是废物!”她在心中无声地咆哮,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一个月!仅仅被圈禁在佛堂一个月,她多年苦心经营的人脉网,竟被皇帝以雷霆之势,借着林武大捷的势头,摧毁了大半!那些可都是她安身立命、图谋大事的根基!尤其孙永禄,知道的事情太多,虽未直接咬出自己,但落在锦衣卫手里,终究是个隐患。
更让她心惊胆战的是北狄的惨败。云州之败,不仅意味着军事上的挫折,更意味着她与北狄合谋的“默契”被打破,林武地位反而更加稳固。而北狄那边,吃了如此大亏,左谷蠡王咄苾是否会为了推卸责任,或者为了争取更多利益,而向周人透露一些关于“合作”的信息?哪怕只是捕风捉影,也足以让皇帝的怀疑更深!
“回宫!”吴太妃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她必须立刻回去,清理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安抚剩余惶恐不安的党羽,更要设法与北狄取得联系,探听口风,甚至……考虑是否需要断尾求生,彻底切断某些过于危险的关联。
坐在回宫的轿舆中,帘幕低垂,吴太妃的脸上再无半分在佛堂时的伪饰平静,只剩下冰冷的怨毒与深深的忧虑。皇帝这一连串组合拳,打得她措手不及,损失惨重。但她吴雪瑛,绝非轻易认输之人!
“林武……林书瑶……林文清……还有皇帝小儿!”她心中恨意滔天,“咱们……走着瞧!只要本宫还在,只要……”
她忽然想到太后突然让她抄经,皇帝紧接着清洗她的人脉,这绝非巧合。皇帝定然已怀疑到她,只是苦无实证。而太后……那个老狐狸,分明是站在皇帝一边,在敲打、警告她!
“看来,以后行事,需更加隐秘,更加小心了。”吴太妃缓缓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在逆境中保全自身,甚至……寻找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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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西苑,僻静宫室。
林书瑶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窗外的阳光透过薄纱,洒在她依旧苍白却已恢复了些许生气的脸上。太医的精心调治,加上脱离了那噩梦般的环境,她的身体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康复。额角的伤口已结痂脱落,留下淡粉色的痕迹;十指的肿痛也大为缓解,只是精细动作仍有些不便,太医说需长期将养。
身体上的伤痛可以愈合,但心灵上的烙印,却难以轻易磨灭。狱中那非人的折磨,那濒临崩溃时面对至亲被威胁的绝望,那冰冷石壁上映出的自己染血却不肯屈服的身影……每夜仍会不时闯入她的梦境,让她冷汗涔涔地惊醒。
宫女轻轻端来汤药,林书瑶接过,平静地喝完。她的眼神,比以往更深沉,也更宁静,仿佛一场暴风雪过后,万物凋零,唯余一片清澈而略带寒意的天空。
皇帝曾秘密前来探视过一次,温言抚慰,肯定她的忠诚与坚贞,暗示朝廷不会忘记她的功劳与委屈,待她身体好转,或可另有任用。
林书瑶当时只是恭敬地谢恩,并未多言。
此刻,她望着窗外庭院中一株苍劲的古梅,心中已然有了决断。经此一劫,她看清了许多。朝堂之上,波谲云诡,权力倾轧,绝非她所擅长,亦非她心之所愿。她本心只在于钻研技艺,改良军械,让前线将士少流些血,让国防更坚固些。然而,仅仅是做好分内之事,便已卷入如此可怕的漩涡,差点累及全家性命。
“工部尚书……位高权重,却也如履薄冰,动辄得咎。”她低声自语,声音平静无波,“此次能侥幸生还,已是天幸,亦赖陛下明察,妹妹拼死相救。若再置身其间,难保不会重蹈覆辙,甚至牵连更广。”
她想起自己执掌工部时,那些繁琐的人际周旋,那些背后的算计眼光,远不如面对一张图纸、一堆材料时来得纯粹自在。她擅长的,是创造,是改进,是解决具体的技术难题,而非在官场沉浮中与人斗智斗勇。
“或许……换一种方式,依旧能为我大周尽一份力。”一个念头逐渐清晰。她想起工部下属的那些皇商、官办作坊,想起民间其实也有不少能工巧匠。若离开庙堂,凭借自己的技艺和见识,或许可以从商贾或工匠的角度,继续为军械改良、民生改善做些实事。虽无官职在身,少了许多掣肘,反而可能更自由,更能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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