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出深山 第127章 炼狱忠魂（下）

狱卒中，并非全是王老五那般心黑手狠之徒。有一个刚调入天字丙号区域不久的青年狱卒，名叫陈石头。他原是京郊农户子弟，因力气大、性子实诚被选入刑部杂役，后补为狱卒。他听过林书瑶在工部时，曾力主提高工匠待遇、严惩克扣工钱官员的事迹，心中本就存着一分敬意。这几日眼见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女尚书受此非人折磨，却始终不肯诬陷他人，那份敬意渐渐化为了同情与不平。

这夜，轮到陈石头值夜。他趁王老五等人交班后去喝酒赌钱的空隙，悄悄靠近林书瑶的监房，从门缝里塞进一小块干净的粗布和半块自己省下的硬面饼，低声道：“林……林大人，您额头的伤……用这个擦擦吧……还有这个，您吃点……”

林书瑶从昏沉中惊醒，看到门缝外那双年轻而带着关切与惶恐的眼睛，心中一颤。她艰难地挪过去，接过粗布和面饼，用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道：“多谢……小哥。你……快走，莫要连累……”

陈石头连忙摆手，又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急急说道：“大人，您要小心！王头儿他们……是收了黑钱的！要害您！他们……他们还想让您诬陷林将军和宫里的郡主！您千万撑住！小的……小的没法帮您太多，但……但您有什么话，或许小的能想办法递出去？”

林书瑶黯淡的眼眸中，骤然闪过一丝微光。她看着这个冒着巨大风险向自己示好的年轻狱卒，心中挣扎。这可能是一个陷阱吗？但对方眼中的真诚不似作伪。她如今身陷绝境，这或许是唯一一线生机。

思虑片刻，她迅速撕下囚衣内侧一小块相对干净的里衬，就着昏暗的光线，用受伤的手指，蘸着额角未干的血迹，极快地写下几个字：“刑部逼供，攀诬兄姐，速救。”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工部账目，孙永禄，北狄图纸，有诈。” 她将血书和那块粗布包在一起，从门缝塞出。

“小哥……大恩……不言谢。此物……若能送到……安宁郡主手中……或……首辅徐大人……英国公张大人处……我林家……感激不尽！” 她气息微弱，却字字千斤。

陈石头重重点头，将布包紧紧攥在手心，小心藏入怀中：“大人放心！小的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一定送到！” 说完，他不敢久留，迅速消失在黑暗的甬道中。

安宁郡主府，坐落在宫中一处独立院落。

林文清自姐姐下狱，兄长被疑，早已心急如焚，四处奔走打探消息，却因皇帝有令不得干扰刑部，难以得知姐姐具体情况，只能从一些零星消息和皇帝日益阴沉的脸色中，感觉到情况不妙。她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心乱如麻一时片刻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调查。

这夜，她正对灯枯坐，苦苦思索破局之策，心腹宫女突然悄声来报，说府邸后角门处，有一个自称“受故人所托”的年轻宫女，有紧急消息要面呈郡主，形色慌张。

林文清心中一动，立刻命人秘密将其带入。来者正是陈石头的妹妹。

陈石头一路避开巡夜兵丁，凭着对京城街巷的熟悉偷摸回到家中，已是满头大汗，惊魂未定。他深知自己进不了宫见不到郡主。其他官员又不一定认识林书瑶的手书。正在这时他听见了父母房中妹妹的声音。于是便有了他的妹妹替他传信。

见到林文清，她扑通跪下，从怀中取出那染血的布包，双手呈上：“郡主娘娘！这是……这是林尚书在狱中，让小的哥哥拼死送出来的！她……她在里面受苦了！那些人要逼她诬陷林将军和您！”

林文清闻言，如遭雷击，颤抖着手接过那尚带体温和血腥气的布包。展开一看，那歪斜却坚定的血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剧痛，眼前发黑！姐姐在受刑！他们在逼供！还要攀诬兄长和自己！

无边的怒火与痛楚瞬间淹没了她，但长期的宫廷生活也锤炼了她的心志。她强忍泪水，迅速冷静下来，仔细询问狱中详情。她将她哥哥所见所闻，王老五等人的嚣张，林书瑶的惨状与不屈，一一禀明。

“你叫陈阿妹？好，本宫记住你了。你冒险送信，此恩林家必报。此事非同小可，你立刻从后门离开，继续回到你的岗位，不要慌张就当没这回事，这几日也不要回家，以免被灭口。这些银两你拿着。”林文清迅速安排，赏下银钱，命可靠之人护送陈阿妹隐秘离开。

待陈阿妹一走，林文清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椅上，泪水夺眶而出。但只片刻，她便狠狠擦去眼泪，眼中燃起熊熊烈焰。她知道，此刻不是悲伤的时候。

“备轿！不……更衣，本宫要立刻面圣！”她霍然起身，声音因愤怒和决心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要将这血书，将这骇人听闻的刑讯逼供、构陷忠良的罪行，直接捅到皇帝面前！她要看看，在这煌煌天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人能救她姐姐，救她林家！

夜色深重，宫门早已下钥。但安宁郡主林文清，手持染血布书，以“有十万火急、关乎国本之事”为由，硬是叩开了宫禁，直奔养心殿。一场席卷刑部、震动朝野的风暴，即将因这份来自炼狱的血书，而被彻底引爆。

而此刻，遥远的云州边关，寒风呼啸。林武站在城头，望着北方狄营连绵的灯火，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忧虑与坚毅。他不知妹妹在狱中正遭受非人的折磨，不知另一场针对他的毒计已然逼近，他只知道，脚下的土地必须守住，身后的百姓必须保护。他握紧了冰冷的剑柄，如同握住了那份沉甸甸的、属于林家将门的责任与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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