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战使的派出与林书瑶的罢官,像两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在朝堂这潭表面暂时凝滞的水面上,激起了不同走向的涟漪。暗流的速度,却陡然加快了。
朝会之后,首辅徐阶与英国公张辅依照密议,开始不动声色地稳定朝局。面对仍有御史不依不饶要求扩大审查范围、甚至暗示林武也应即刻锁拿的言论,徐阶以“督战使已赴前线,真相未明之前,不宜过度牵连,以免寒了边关将士之心”为由,温和而坚定地予以缓冲。张辅则以军方元老的身份,肯定杨肃过往功绩,强调当前维持云州防线稳定的极端重要性,话语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皇帝萧景琰的沉默与偶尔对“慎重”、“查明”的强调,也让一部分激进者暂时收敛了锋芒。朝堂上的狂风暴雨,似乎暂时转为沉闷的阴云低压,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因为那决定性的“证据”或“战果”尚未出现,脆弱的平衡一触即碎。
被软禁在府中的林书瑶,并未陷入颓唐。最初的震惊与屈辱过后,属于技术官僚的冷静与韧劲重新占据上风。她知道自己成了靶心,但更知道工部绝不能乱,军械供应不能真断。在许可范围内,她通过极少数绝对可靠的旧日属官,传递出几条关键指令:第一,所有正在进行的新型军械研发项目,转入最低限度维护状态,核心数据密藏。第二,日常生产务必严格按照既有成熟流程,双人复核,记录详实。第三,警惕任何非正常流程的物料申领、账目变更或人员调动。她虽不在其位,却试图以这种方式,为工部留下一条抵抗暗中侵蚀的防线。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针对她的毒计,已经像潜伏的毒蛇,亮出了淬毒的獠牙。
庆禧宫,暗室。
吴太妃对朝堂上暂时的“平静”嗤之以鼻。“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假寐罢了。”她对着心腹老太监,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皇帝派了督战使,罢了林书瑶的官,看似处置,实则是拖延和保护。他在等,等朔风关能不能守住,等督战使能查出什么。我们不能让他等下去,必须让火烧得更旺,让林书瑶这把‘薪柴’,彻底燃尽,再也无法为边防供火!”
“娘娘,针对林书瑶的新计,已按您的意思布置下去,从‘事件’入手,双线并行。”老太监躬身禀报,声音在密闭的暗室里显得格外阴森。
“详细道来。”
“明线,‘贪墨军费’。孙永禄那边进展顺利,已在三批紧急采买的精铁、牛筋以及雇佣额外工匠的支出账目上,做了精巧的篡改。虚报了约两成的价格和损耗,多出的‘款项’,在账面上通过几次复杂的周转,最终指向几个看似与林书瑶远房亲戚有关的空头商号。此外,还‘安排’了两名因手脚不净曾被林书瑶严厉处罚过的工匠,他们届时会‘愤而揭发’,称林书瑶的心腹属官曾暗示他们,在验收某些次等物料时‘睁只眼闭只眼’,并许以好处。”
吴太妃微微颔首:“账目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有人证,有看似合理的资金流向,这盆脏水她就难以洗净。暗线呢?”
“暗线,‘泄露图纸,贻误军机’。这一线更为关键。”老太监压低声音,“孙永禄利用职权,已从工部密档中弄到了两份真正的旧版城防弩改进草图,上面恰有林书瑶早期担任侍郎时的审核笔迹和一枚不常用的旧印。我们的人仿照她的笔迹,在其中一份图纸的空白处,添加了几句关于弩机机括受力弱点的批注——笔迹足以乱真。这两份图纸,将通过我们的秘密渠道,送到北狄手中。北狄那边会配合,在他们下一次进攻朔风关时,刻意针对这些‘弱点’进行打击,并‘让’周军缴获到这些明显来自工部、带有林书瑶印记的图纸!”
他顿了顿,让这安排的恶毒之处充分显现:“届时,前线将士会发现,北狄的进攻突然变得极有针对性,专打守军器械的‘软肋’,而造成惨重损失的‘罪证’,直指他们曾经信赖的工部尚书!这已不仅仅是失职,而是通敌卖国的铁证!与杨肃、林武的案子联系起来,就是一幅完整的‘林家兄妹,前帅后相,合谋卖国’的骇人图景!皇帝就算心里存疑,在血淋淋的战绩和‘确凿’物证面前,也绝无可能再姑息!朝野舆论,更会将林家彻底吞没!”
吴太妃眼中闪过极度满意的神色,抚掌道:“好!此计方算缜密!用她自己的笔迹和印信,用前线将士的鲜血和生命,来为她定罪!这才叫死无对证,永世不得超生!孙永禄此人,用得不错。告诉他,此事若成,工部尚书之位,稳是他的。另外,给北狄传信,让他们在朔风关再加把火,打得越狠越好,缴获图纸的‘戏’,要演得逼真!还有,关于杨肃、林武通敌的流言,在军中要散得更广些,尤其要让那几个督战使‘听到’!”
“老奴明白。还有一事,皇帝那边,似乎对娘娘这边……”
吴太妃冷哼一声,打断道:“皇帝起了疑心是必然。但他没有证据,更不敢轻易动先帝妃嫔。只要我们手脚干净,把事情都推到下面人‘急于求成’、‘攀诬构陷’或者干脆是北狄的反间计上,他就奈何不了本宫。当务之急,是让林家彻底倒台,让边防彻底崩溃。只要北狄大军入关,这京城谁主沉浮,可就由不得他了!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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