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清凯旋回京。城门处,早有礼部官员等候,依制迎接钦差还朝。她没有过多停留,径直入宫复命。
养心殿内,皇帝听完了林文清关于北境战事及先帝一案线索的详细奏报。他看着她被边塞风沙磨砺得略显清减、却更添坚毅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个女子,一次次打破了他的预期,展现出的能力与胆识,远超许多须眉。
“爱卿此行,辛苦了。”皇帝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温和,“北境安稳,逆党伏诛,爱卿居功至伟。朕已决意,晋封你为安宁郡主,赐金牌,可随时入宫奏对,参赞机要。”
“臣,谢陛下隆恩!”林文清叩首谢恩,神色平静,并无太多欣喜。她迟疑片刻,抬起头,目光恳切地望着皇帝:“陛下,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讲。”
“臣……想见一见沈氏(郑国夫人)。”
皇帝眉头微蹙,殿内气氛瞬间有些凝滞。他审视着林文清:“为何要见她?她乃戴罪之身,弑君元凶。”
林文清坦然回视,目光清澈:“回陛下,臣与沈氏曾有数面之缘,彼时她待臣多有照拂,言语间亦曾流露对陛下、对太后的关切。臣知她罪孽深重,万死难赎。但臣……只是想亲耳听一听,一个曾经身处高位、享尽荣华,最终却坠入深渊之人,在生命尽头,会有何感悟。或许……于臣日后行事,有所警醒。”
皇帝沉默片刻,想起了太后近日的郁郁寡欢,也想起了沈玉容供述时的惨烈与绝望。最终,他挥了挥手:“准。曹谨,带郡主去宗人府别院。记住,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谢陛下。”
宗人府别院,与其说是牢狱,不如说是一处守卫极其森严的冷宫。房间内陈设简单,却还算干净。沈玉容穿着一身粗布素衣,坐在窗边,望着窗外一方狭小的天空,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听到脚步声,她缓缓回过头。
看到是林文清,她枯寂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郡主来了。”她的声音沙哑,没有了往日的温婉,只剩下一片荒芜。
“沈……夫人。”林文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最终选择了这个中性的称谓。她示意曹谨等在门外,独自走进房间。
沈玉容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沧桑:“难为郡主,还肯来看我这个将死之人。”
林文清在她对面的矮凳上坐下,看着她消瘦憔悴、却依旧能看出昔日风华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我只是……有些问题,想请教夫人。”
“请问吧。”沈玉容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人之将死,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了。”
“夫人……可曾后悔?”林文清轻声问。
“后悔?”沈玉容喃喃重复,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是浓得化不开的苦涩与自嘲,“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后悔。后悔当初为何不够决绝,为何要心存侥幸,为何……要被那所谓的亲情绑架,做出了终生憾事。”她转过头,看向林文清,目光锐利了些许,“郡主,你可知,在这深宫朝堂,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有时候,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将你拖入泥沼的‘自己人’,以及……你自己内心的软弱与贪念。”
林文清心中一凛。
沈玉容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悲凉:“我年轻时,也曾以为凭借才智、凭借情分,可以周旋其中。却不知,权力场中,情分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当你失去利用价值,或者成为障碍时,往日再深的情谊,也可能顷刻间化为齑粉。先帝待我厚,太后待我诚,可我……终究是辜负了。”
她看向林文清,眼神中竟流露出一丝类似长辈的关切与警示:“郡主,你聪慧,有能力,陛下赏识你,这是你的机遇,也是你的劫数。你如今圣眷正浓,权势日盛,但切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你,等着你犯错,等着将你拉下来,你可知晓?”
“你看那林家,如今一门显赫,大将军,尚书,郡主……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这又何尝不是站在了风口浪尖?”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疲惫,“小心那些看似无害的示好,警惕那些过于容易得到的承诺。很多时候,毁灭并非来自正面的刀剑,而是来自背后的冷箭,来自日积月累的猜忌,来自……功高震主而不自知。”
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以气音说出,却如同惊雷般在林文清耳边炸响!
林文清浑身一震,背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猛地看向沈玉容,只见对方已经转回头,重新望向窗外,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萧索,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话语只是她的幻觉。
但林文清知道,那不是幻觉。这是沈玉容用自己血淋淋的教训,给她这个她认为的“好孩子”的,最后的、也是最珍贵的告诫。
一炷香时间很快到了。林文清起身,对着沈玉容的背影,深深一揖:“多谢夫人……指点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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