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偏殿内,烛火摇曳,将三个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宫墙上,如同三座沉默的山峦。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曾经的郑国夫人,如今的阶下囚——沈玉容跪在殿心。她不再身着诰命华服,仅着一身素色襦裙,未施粉黛,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纵是如此落魄,她挺直的背脊和那份深入骨髓的优雅,依然昭示着她曾经的身份。只是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血色尽褪,如同上好的宣纸,唯有一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盛满了破碎的绝望与深不见底的哀恸。
太后端坐在上首凤椅中,双手死死攥着扶手,指节泛白。她看着跪在地上的沈玉容,眼神复杂至极,有被至亲背叛的锥心之痛,有难以置信的惊骇,更有一丝挣扎着不愿相信的奢望。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几次欲言又止。
皇帝则立于太后身侧,玄色常服更衬得他面沉如水,目光如万年寒冰,紧紧锁在沈玉容身上,那里面是帝王的震怒,是丧父的悲愤,更有一丝被信任之人狠狠捅刀子的冰冷失望。
“玉容……”太后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你告诉哀家,皇帝说的……不是真的……你怎么会……怎么会……”后面的话,她实在问不出口,那“毒害先帝”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生疼。
沈玉容缓缓抬起头,泪光在她眼中积聚,却倔强地没有立刻落下。她望向太后,那个她曾唤了数十年“静怡姐姐”的人,眼中是滔天的悔恨与无法言说的痛苦。
“静怡姐姐……”她声音微颤,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是真的……都是我做的……”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说完,她像是被抽走了脊梁,肩膀微微塌了下去,但那挺直的脖颈,依旧带着一丝不肯完全屈服的骄傲。
“为什么?!!”太后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愤怒,“先帝待你沈家不满!哀家视你如手足!这数十年的情分,难道都是假的吗?!你为何要如此?!你说啊!”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从太后眼中滚落。
皇帝的眼神也愈发冰冷,他倒要听听,是怎样的理由,能让她罔顾君恩,背弃情谊,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
沈玉容的泪水终于决堤,但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每一滴都仿佛带着血。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力量,去揭开那道深可见骨、从未愈合的伤疤。
“为什么?”她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惨笑,“因为……有人用我沈氏全族……和我那苦命的妹妹婉宁一家……上百条人命,逼我……不得不走上这条绝路!”
她开始讲述,声音时而低沉如呓语,时而激愤如控诉,带着血泪的曲折与惨烈。
“姐姐可还记得,‘漕银沉船案’?”她看向太后,眼中是刻骨的恐惧与恨意,“那不仅仅是沉船!那是张廷玉(张太傅)那个老贼精心布置的陷阱!他早已掌握了我父亲早年……早年一时糊涂,与江南盐枭有所牵连的证据!那证据若公布,我父亲必死无疑,沈家顷刻间便是灭顶之灾!”
太后面露惊容,她隐约记得此案,却不知背后还有如此隐情。
“张廷玉找到我,”沈玉容的身体微微发抖,仿佛再次置身于那个令人绝望的时刻,“他不仅用沈家全族的性命威胁我,他还……他还派人掳走了我妹妹婉宁刚满周岁的独子!那个孩子,才那么小,粉雕玉琢……”她的声音哽咽,几乎说不下去,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襟,骨节发白。
太后倒吸一口凉气,用手捂住了嘴。皇帝的眼神也微微一动。
“他给我看了一支那孩子戴过的长命锁……”沈玉容闭上眼,泪水汹涌,“他说,若我不从,下次送来的,就不是锁,而是……而是孩子的手指!”她猛地睁开眼,眼中是猩红的血丝和无助的疯狂,“我能怎么办?!姐姐,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一边是待我恩重的先帝和视我如姐妹的你,一边是我血脉相连的至亲骨肉,是上百条活生生的人命!那是我侄孙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就那么……”
她当时并非没有反抗。她试图暗中联系忠于先帝的官员,试图寻找证据反击,甚至想过玉石俱焚。但张廷玉的势力盘根错节,她的每一次尝试,换来的都是更残酷的警告——她派出去送信的心腹嬷嬷,第二天便被发现失足落井;她妹妹婉宁,因此事忧惧成疾,缠绵病榻数月,险些撒手人寰;她父亲在狱中更是受尽折磨,旧疾复发……
“我挣扎过……我反抗过……”沈玉容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绝望,“可每一次反抗,换来的都是更惨痛的代价!他们就像跗骨之蛆,一点点啃噬我的意志,折断我的羽翼!我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因我受累,看着我沈家岌岌可危,看着我妹妹一家朝不保夕……我……我最终……还是屈服了……”她伏倒在地,肩头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哭声如同受伤的母兽,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与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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