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夫人从容地拜别太后,乘上回府的轿辇。轿帘垂下,隔绝了外界视线,她脸上那抹温婉得体的笑意瞬间淡去,如同褪色的绢花。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腕间的沉香木珠串,一颗接一颗,速度越来越快。
太后那句看似无心的话,在她心头反复回响,字字清晰:“皇帝问起先帝晚年病中之事……问得甚是仔细……他总要弄个明白……”
不是普通的思念,是“问得仔细”,是“弄个明白”。
轿子平稳地行进在宫道上,她的心却如同被投入冰湖,缓缓下沉。张太傅、周谨、王珏……这些人接连倒台或失踪,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足够深,足够巧妙。难道,那无形的网,终究还是要收拢到她身上了?
回到府邸,她神色如常地接受仆从的行礼,步履优雅地走向自己的院落。直到踏入那间熏着淡淡檀香、陈设清雅的书房,挥手屏退了所有侍候的人,独处一室时,她周身那份无懈可击的从容才稍稍松懈下来。她没有失态,只是缓缓走到窗边的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前坐下,背脊挺得笔直,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竹影,眼神却失去了焦点。
必须冷静。她对自己说。皇帝究竟知道了多少?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她开始在脑中缜密地回溯,如同展开一幅精心织就又暗藏杀机的锦绣,检查着每一处可能脱线的针脚。从张太傅最初拿着她家族那桩陈年旧案的把柄找上门,到引荐那位精于药理的刘明堂,再到那堪称绝妙的“混毒”之策……
“混毒……” 她在心中默念。这计策本应万无一失。几种看似寻常无害的药物与食材,经由不同途径,长期、微量地渗透,潜移默化地侵蚀龙体根基,最终爆发出如同急症的症状。刘明堂事后也已“暴毙”,相关人证或被处理,或被调离,所有明显的线索理应都已切断。
是那个传递香料的小太监出了纰漏?他早已“意外”身亡。
是那个掌管熏香觉得气味有异的宫女?她也“病故”多年。
是太医院里其他可能察觉到蛛丝马迹的太医?孙遗直?那个被排挤走的倔老头?难道皇帝找到了他?!
还是……先帝龙体本身留下了什么他们未曾预料到的痕迹?比如那指甲的异色?刘明堂当年信誓旦旦保证此毒隐秘,重在内部侵蚀……他隐瞒了什么?还是连他也未知全貌?
各种可能性在她脑中飞速闪过,每一种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薄冰之上,冰面之下,是皇帝冰冷审视的目光,不知何时就会破冰而出。
“不能慌,更不能坐以待毙。”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皇帝既已起疑,暗卫的手段她心知肚明,必须立刻行动,为郑家谋一条后路。
她起身,步履依旧沉稳,走到书案前。取出的信纸看似普通,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暗纹水印。她用特制的墨锭研磨,以密语写下指令,字迹工整不见丝毫慌乱。完成后,她轻轻摇动案角一个不起眼的银铃。
片刻,老管家郑福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躬身而立。
“福伯,”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封信,即刻通过‘暗渠’送出。令江南、蜀中、岭南三处的人,启动‘丙字’预案,备好接应点,务必隐秘,人员分散安置。”
郑福双手接过信,神色凝重地点头。
“让三郎郑明,三日后以游学之名前往江南。他素好诗文,此乃常情。”她条理清晰地吩咐,“五房的七娘郑媛,明日便动身去蜀中探望外祖,排场不妨大些,反显坦荡。还有西院那个不成器的郑宏,让他组个商队去岭南,就说是见世面。都安排妥当。”
点出郑宏,正是要借他的顽劣无能作掩护。而郑明、郑媛,才是她真正意图保存的家族希望。
“老奴明白。”郑福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还有,”她补充道,指尖轻轻点着桌面,“设法探听宫中动向,尤其是陛下身边,暗卫是否有异动,是否在查太医院旧档。”她需要知道皇帝进展到了哪一步。
郑福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两日,郑国夫人依旧如常起居,赴宴赏花,甚至入宫陪伴太后,言谈举止无可挑剔。但郑福反馈的消息却让她心头发紧——宫中表面平静,可她早年埋下的几处不起眼的眼线,均回报无异状。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恰恰说明皇帝的调查是在极高的密级下进行,连她都难以窥探。
这种敌暗我明、如同蒙眼行走于悬崖边缘的感觉,让她寝食难安。既然无法探知虚实,就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她再次召见郑福,这次是在府中库房清点一批新到的锦缎时,借着嘈杂声掩人耳目。
“福伯,‘通汇银号’的暗股和城南当铺的流水,可以动起来了。分批处理,不要引人注目。”她抚摸着一段流光溢彩的云锦,语气平淡如同在讨论花样,“就以……我那位即将出阁的远房侄女(实为她的私生女)置办嫁妆的名义,将部分珠宝、田产地契过户到她名下,让她以‘归宁’或‘巡视嫁庄’先行离京。账目务必做平,做成寻常的家务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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