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清持节离京,并未大张旗鼓。三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二十余名精干护卫扮作商队伙计,在黎明前最深的夜色中,悄无声息地驶出了京城北门。没有旌旗仪仗,没有百官送行,唯有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轱辘声,敲碎了坊市间的寂静。
她靠坐在车厢内,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怀中那柄冰凉沉重的尚方宝剑。剑鞘上的蟠龙纹路硌着指腹,提醒着她此行肩负的重任。离京前夜,养心殿内皇帝那番石破天惊的密嘱,言犹在耳。
那一夜的养心殿,烛火似乎都比往常更加摇曳不定。皇帝屏退了所有内侍,声音低沉而凝重:“文清,朕另有一事,关乎社稷根本……先帝驾崩之时,灵柩封棺前,有小太监发现父皇指甲青紫……朕秘密查验,确系中毒之兆!然当时太医只能判断中毒,却不知何毒,是否直接致命……参与诊视的太医或告老或暴毙,线索几断。此事成了朕心中毒刺!张太傅党羽能做出下毒之事,朕毫不意外!朕怀疑他们以此事为把柄,相互勾结。你此行,边患要查,更要紧的是寻访可能知情的太医院旧人!朕要知道父皇究竟遭了何等的罪!”
皇帝的话语中充满了沉痛与决绝。林文清深深叩首:“陛下重托,臣铭记于心!纵使踏遍北地,也必查明此事!”
带着这桩远比边患更沉重的惊天密令,林文清踏上了北上的路途。 车厢颠簸,她的心也起伏不定。边境的烽火与宫廷的陈年疑案交织,构成了一张复杂而危险的网。
抵达云州时,已是深秋。边塞的风带着凛冽寒意,卷起黄沙,给这座军事重镇蒙上了肃杀之气。云州都督府内,镇北将军李牧率领众将,以不算热络但也合乎礼节的仪式,迎接了这位持尚方宝剑的钦差。
李牧年约五旬,脸庞被边塞风沙刻满沟壑,眼神锐利,带着久经沙场的沉稳与审视。他对林文清的到来,明显带着疑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京城关于这位女官“引发边患”的流言,早已传到了前线。
“林大人不在京中运筹帷幄,亲临这苦寒险地,一路辛苦了。”李牧的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但话语中的疏离感显而易见。
林文清并不在意虚礼,直接切入主题:“李将军,军情紧急,不必客套。我奉陛下之命,前来查明北狄此次南下的真实意图与军力虚实。还请将军将目前所知军情,详尽告知。”
李牧引她至沙盘前,指着标记敌我态势的地图:“据前线哨探回报,北狄左贤王部,号称五万铁骑,于十日前突破我黑水河第一道防线,目前其前锋已抵近雁门关外三十里处扎营,与我关隘守军对峙。敌军来势汹汹,旌旗招展,烟尘蔽日,观其声势,确实不容小觑。”他顿了顿,“雁门关守将已多次求援,末将正在调集周边兵马,准备增援。”
林文清凝视沙盘,目光落在代表北狄军队的小旗上,问道:“李将军,哨探可曾确认,这五万之数,是确数,还是虚张声势?敌军阵营之中,可见王庭金狼旗?其后勤辎重队伍规模如何?自突破黑水河后,其推进速度又如何?”
这一连串具体而关键的问题,让李牧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收敛了几分轻视,正色答道:“回大人,五万之数,确是对方号称,实际兵力,哨探难以抵近精确清点,但观其营盘规模和灶火数量,估计应在两万至三万之间。王庭金狼旗……未曾发现,出现的皆是左贤王部的鹰旗。至于后勤辎重,”他皱了皱眉,“据报,其随军车队规模不算庞大,且多为轻便驮马,不似承载大量粮草重械之状。推进速度嘛……初时极快,一举突破黑水河,但抵达雁门关外后,便停滞不前,只是每日派小股骑兵骚扰关隘,并无全力攻城之意。”
“哦?”林文清若有所思,“号称五万,实则两三万;不见王庭精锐;后勤不显丰厚;突破防线后便逡巡不前……李将军,您久经战阵,不觉得这很反常吗?若真是意图大举入侵,夺取雁门天险,会如此儿戏吗?”
李牧沉默片刻:“林大人,用兵之道,虚虚实实。或许狄虏正是想以此迷惑我军,另有图谋。亦或是等待后续援军、攻城器械。末将不敢仅凭这些迹象,便断定敌军意图。”
“将军谨慎,自是应当。”林文清点头,“但正因如此,才需更深入地探查。我想亲自见一见从最前线撤下来的哨探,以及那些常年在边境与北狄打交道、消息灵通的商人。”
李牧虽觉此举有些逾越常规,但碍于钦差身份和尚方宝剑,只得应允。
很快,几名身上还带着伤、神色疲惫的斥候被带了进来。面对林文清的询问,他们起初拘谨,但在她温和而专业的引导下,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回大人,小的们抵近观察,狄虏这次来的,多是左贤王本部的兵马,装备虽齐整,但……但感觉士气不算特别高涨。他们扎营后,巡逻不算严密,夜里还能听到他们营中传来……思乡的牧歌。”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老斥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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