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在忠义堂上那番声嘶力竭的“掏心窝子”话,非但没能挽回涣散的军心,反而像一块投入死潭的石头,只激起了一圈圈带着怀疑与恐惧的涟漪,便迅速沉底,留下更深的死寂。每个人都在心里掂量着那些话,掂量着“招安”与“名流千古”的分量,再对比卢俊义的决绝、朱仝徐宁的悄然离去,以及那日山谷中黑甲军邪异的身影……孰轻孰重,答案在沉默中愈发清晰。
夜色,再次成为某些人心中最后抉择的幕布。
一位素日里不算核心、但也颇有勇力、人称“跳涧虎”陈达的头领,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换上一身利落的黑色常服,将兵刃贴身藏好,借着浓重夜色的掩护,如同狸猫般潜出住所,避开主要的巡逻路线,专挑那些偏僻难行的小径,向着下山的方向摸去。他的心怦怦直跳,既有脱离樊笼的渴望,也有对未知前路的忐忑,更多的,是对身后这座庞大山寨彻底失望后的决绝。
他选择的是一条几乎废弃的、通往山后采石场的荒僻小路,这里荆棘丛生,怪石嶙峋,平日里罕有人至。陈达屏住呼吸,手脚并用,在黑暗中艰难前行,只盼能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他穿过一片乱石堆,以为即将踏上通往山外的坦途时,四周突然火光大亮!
数十支火把瞬间燃起,将这片狭小的区域照得如同白昼!影影绰绰,数十名手持钢刀、面色冷峻的守卫从岩石后、树丛中现身,将他团团围住,水泄不通。为首一人,正是宋江的心腹护卫头领,“铁臂膊”蔡福。
陈达心中猛地一沉,暗道不好!他强自镇定,停下脚步,手已悄然摸向腰间的短刃。
蔡福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冷笑,上前一步,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陈达头领,这深更半夜的,不在房里安歇,跑到这荒山野岭来,是打算去哪儿‘转悠’啊?”
陈达眼角抽搐,强笑道:“原……原来是蔡福兄弟。今夜心中烦闷,难以入眠,故而出来走走,散散心。诸位兄弟在此……是执行公务?”
“散心?”蔡福嗤笑一声,笑容陡然变得狰狞,“陈达!我看你不是心中烦闷,是心中长草了吧!奉公明哥哥之命,我等在此恭候多时了!早就察觉你近日行踪诡秘,心神不属,没想到你竟如此迫不及待,今夜就想做那背信弃义的叛徒!”
陈达知道无法善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但仍存一丝侥幸,厉声道:“蔡福!你休要血口喷人!我陈达对梁山忠心耿耿……”
“忠心?”蔡福打断他,猛地一挥手,“你的忠心,就是在这夜深人静之时,鬼鬼祟祟欲投敌营?!给我拿下!”
“吼!”
周围守卫发一声喊,刀光闪烁,如同群狼扑食,向陈达攻来!
陈达虽勇,但事发突然,又被数十名精锐守卫围攻,顿时陷入绝境!他拔出短刃奋力格挡,身形在刀光中腾挪闪避,口中怒吼连连:“宋江不仁!逼走兄弟!勾结妖邪!这梁山早已不是从前的梁山!我陈达有何错?!”
“还敢污蔑公明哥哥!杀!”蔡福眼神冰冷,亲自加入战团。
刀锋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激烈回荡。陈达左冲右突,身上瞬间添了数道伤口,鲜血染红了黑衣。他凭借一股悍勇,接连放倒了三四名守卫,但双拳难敌四手,包围圈越缩越小。
“噗嗤!”一柄钢刀趁隙而入,狠狠劈在他的背上,深可见骨!
陈达一个踉跄,剧痛几乎让他晕厥。
紧接着,腿弯处又挨了重重一击,他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短刃也脱手飞出。
几名守卫一拥而上,刀枪并举,将他死死压住。
陈达浑身浴血,气息奄奄,抬起头,死死盯着蔡福,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恨。
蔡福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彻底的冷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公明哥哥有令,叛逃者,格杀勿论!”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钢刀,雪亮的刀锋在火把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宋江……你不得好死……”陈达用尽最后力气,嘶声咒骂。
刀光一闪而落!
“咔嚓!”
血光迸现,咒骂声戛然而止。
陈达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蔡福面无表情地擦拭着刀上的血迹,挥了挥手:“收拾干净,带上尸体,回忠义堂,向公明哥哥复命!”
几名守卫上前,用早已准备好的麻布将陈达的尸身和头颅包裹起来,如同拖拽一件垃圾般,沉默地向着山顶那灯火通明、却已名存实亡的忠义堂而去。
血迹,在荒僻的小路上蜿蜒,如同一条无声的控诉,很快又被夜露和尘土掩盖。
但今夜发生在这里的杀戮,以及那被带回忠义堂的尸体,注定将在本就风雨飘摇的梁山上,掀起新一轮、更加酷烈的腥风血雨。宋江试图用铁血手腕震慑所有心怀异志者,却不知,高压之下,积聚的只能是更猛烈爆发的毁灭性能量。
忠义堂前,那面“替天行道”的大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旗幡上似乎也沾染了洗不去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