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明,薄雾尚未散尽,夏口军营一角已悄然行动起来。赵云精心挑选了十名平日里最为沉稳机警、口风严实的亲兵。他们没有披挂制式甲胄,皆作寻常商旅或农户打扮,粗布衣衫,斗笠遮颜。一辆不起眼的乌篷马车跟在后面,车上载着一口材质普通却厚实完好的棺椁,以及数捆结实的绳索、一个大竹筐和铁锹等物事。一切准备停当,赵云目光扫过众人,沉声下令:“此行关乎夫人身后哀荣,务必谨慎,遇事不可纠缠,速离为上。”
“遵令!”十人低声应诺,眼神坚定。
一行人悄然离开夏口,借着晨雾掩护,向北而行。赵云选择的多是偏僻小径,避开官道上的往来人马。他深知,虽然曹操主力似乎暂未南下,但游骑斥候定然不会绝迹。马蹄包裹了厚布,车轴也上了油,尽可能减少行进间的声响。
路途比预想的要顺利。或许真如诸葛亮所料,曹操甫定荆州,千头万绪,安抚地方、整编降军、筹措粮草、威慑江东,事务繁杂,一时间确实难以将控制网严密铺开到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长坂坡这等刚刚经历大战、尸横遍野的惨烈之地,暂时成了权力缝隙中的荒芜地带。他们一路小心潜行,竟真的未曾遭遇大队曹军,偶尔远远望见零星的骑影,也提前隐匿,得以避开。
及至午后,那片承载了太多血泪与牺牲的长坂坡,终于再次映入赵云的眼帘。
赵云勒住马,示意队伍停下。他跳下马背,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罗盘,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仔细搜寻。脑海中,糜夫人那决绝投井的一幕反复闪现,那截残墙,那口被荒草半掩的枯井……他凭借记忆,在沟壑与坡坎间艰难地辨认着方向。
“分散寻找!注意一片断墙,旁边应有一口被填埋的枯井!”赵云下令。
十名亲兵立刻散开,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废墟与荒草中仔细查探。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西斜,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赵云的心也渐渐悬起,若找不到,如何向主公交代?如何告慰糜夫人在天之灵?
“将军!在这里!”一名亲兵压低声音,带着兴奋喊道。
赵云立刻循声奔去。果然,在一处地势略低的背风坡后,那半截熟悉的、被他当初推倒掩井的土墙赫然在目!虽然经过雨水冲刷和时日变迁,形状略有改变,但大体位置无误。墙基旁,一个被泥土和碎石粗略填塞的洞口隐约可见,正是那口吞噬了糜夫人年轻生命的枯井!
“就是这里!”赵云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但随即又被更沉重的悲伤取代。他示意众人动手。
亲兵们先用铁锹小心地将井口表层松动的浮土和碎石清理开,露出下面更为坚实的填埋物——正是当日赵云撬塌的断墙砖石。井口不大,仅容一人上下。一名身材瘦小灵活的亲兵将绳索系在腰间,另一头由几名同伴牢牢握住,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入一个大竹筐中,缓缓向井下放去。
井内阴暗潮湿,弥漫着土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那亲兵下到井底,触手皆是冰冷坚硬的砖石。他不敢怠慢,借着井口透下的微光,屏住呼吸,将一块块沾染着污泥、甚至可能沾染着血迹的砖石捡起,放入身旁的竹筐中。每装满一筐,便由井上的人拉上去倒掉。
过程缓慢而压抑。井上的人沉默地操作着绳索,井下的人在一片昏暗中徒手挖掘。赵云站在井边,拳头紧握,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仿佛能听到那日糜夫人坠井时绝望的呼喊,能感受到那井底刺骨的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井下终于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碰到了不同的东西。那亲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传来:“将军……找到了!”
赵云的心猛地一缩:“小心!轻一些!”
井下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又过了许久,那亲兵才说道:“可以拉了!”
筐内,是一具被泥土和破损衣物包裹的遗体。虽然面容早已因井下的环境而难以辨认,但那身形的轮廓,以及残存衣料的质地颜色,依稀还能看出正是糜夫人当日所穿。
赵云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他亲自上前,与亲兵一道,极其小心地将糜夫人的遗体从筐中抬出,用早已准备好的干净布帛大致擦拭掉表面的污泥,然后郑重地、平稳地安置入那口准备好的棺椁之中。合上棺盖的那一刻,他感觉仿佛完成了一个沉重的誓言。
“此地不宜久留,速回!”赵云下令。
第二天天色微明,这支秘密的队伍终于安然返回夏口。当马车载着棺椁驶入营区时,才有人察觉异常,消息很快传开。
刘备闻讯,立刻赶了过来。当他看到那口棺椁时,虎目瞬间红了,他快步上前,抚摸着冰冷的棺木,身体微微颤抖,良久,才发出一声压抑的悲叹:“夫人……备……接你回家了……”
诸葛亮、关羽、张飞、刘琦等人也相继赶来,见此情景,无不为之动容。他们这才明白赵云昨日悄然离去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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