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别传 第92章 明主仁心

鲁肃的到来，如同在密不透风的乌云层中，透下了一缕微光，虽然微弱，却清晰地指向了一条可能的生路——联吴抗曹。议事厅内，刘备、诸葛亮与鲁肃的会谈持续了许久，关乎未来存亡的大计在言语交锋与利益权衡中逐渐勾勒出雏形。当夜，送走鲁肃后，刘备并未立刻休息，他独自在房中踱步良久，窗外的江风吹不散他眉宇间的沉重与一种更深沉的牵挂。

他命亲兵悄然唤来了赵云。

赵云踏入刘备房间时，见主公并未安寝，而是站在窗前，望着北方那片吞噬了太多生命与希望的土地，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主公。”赵云抱拳行礼。

刘备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清明。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低沉而郑重：“子龙，深夜唤你前来，是有一件要紧事，需托付于你。”

“请主公示下，云万死不辞！”赵云挺直身躯。

刘备走到赵云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挑选几名精细可靠的亲兵，备好车马、绳索、棺椁等一应物事，秘密前往长坂坡……”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去寻找糜夫人投身的那口枯井，将她……将她打捞上来，带回夏口。我要将她妥善安葬，不能让她……让她一直留在那荒凉之地，与枯骨尘土为伴。”

赵云闻言，浑身剧震！他猛地抬头，看向刘备，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汹涌而来的愧疚。糜夫人投井的那一幕，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以头触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主公！此事……此事皆因云护卫不力所致！云之罪，百死莫赎！岂敢再……”

刘备俯身，用力扶住赵云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沉痛而坚定：“子龙！此事非你之过！当日情景，我虽未亲见，亦可想见是何等绝望！糜夫人她……她是为顾全大局，为保全阿斗，方才……做出如此抉择！她是以己之命，换我儿生机，换我军一线希望！她是我刘备的恩人，是汉室的功臣！”

他仰起头，努力不让眼中的液体滑落，继续道：“我与她，多年夫妻，虽非正室，却相敬如宾，情谊深重。她兄长糜竺、糜芳，自徐州时便倾家荡产，一路忠心追随于我，从未有过半分迟疑。如今，妹妹为我刘氏血脉而死，若我连她的尸骨都无法寻回，令其入土为安，我刘备，还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有何颜面再见子仲（糜竺）、子方（糜芳）？”

这番话，情深意重，掷地有声。它不仅仅是对一位逝去妾室的追念，更是对追随者忠义的回应与珍视。赵云听得心潮澎湃，他从中听到的，不仅是主公对糜夫人的情义，更是一位仁主对臣下、对亲属的担当与责任。

他不再推辞，也不再仅仅将此事视为赎罪。他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带着无比的郑重与承诺：“主公重情重义，云……感佩五内！云，定不负主公所托！必寻回夫人遗体，安然带回！”

“好！好！”刘备将赵云扶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臂膀，“此事需隐秘进行，长坂坡虽已暂无大战，但曹军斥候游骑仍在，务必小心。棺椁要选上好的，收敛时要……要轻些。”他细致地叮嘱着，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他对亡者的尊重与不舍。

交代完寻回糜夫人遗体之事，刘备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沉郁，他走到案前，指着上面粗略绘制的夏口周边地图，尤其是沿江新开辟出的几片区域说道：“还有一事。子龙，你回来之后，不必再负责军务操练，我另有安排。”

赵云肃立聆听。

刘备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指向那些标记着难民聚集的区域：“你看，这些从新野、樊城，乃至沿途各地，因信我刘备之名，不惜抛家舍业、扶老携幼追随我们南下的百姓。长坂坡一场大难，我……我无力保护他们，致使十数万生灵涂炭，此乃备平生之大憾，每每思之，痛彻心扉！”

他的声音充满了愧疚与自责：“如今，侥幸逃到夏口的这些人，他们衣衫褴褛，食不果腹，栖身于草棚荒野，处境凄惨。他们为何要来？是因为信我刘备能给他们一片安宁！可我……我连他们最基本的温饱都难以保障，岂不令人心寒？若再放任不管，我与那视民如草芥者，又有何异？”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赵云：“故而，我欲设立一专门机构，名曰‘抚民司’，由你总领其责！统筹夏口钱粮物资，优先保障这些追随而来的流民！搭建临时居所，开设粥棚，分发寒衣，医治伤患，登记造册，分派力所能及的活计，使他们能在这夏口之地，有一隅安身立命之所！他们既为我而来，我刘备，绝不能辜负这份信任！绝不能对不起这些，将身家性命托付于我的人！”

这番话，如同洪钟大吕，敲击在赵云的心上。他亲眼见过长坂坡百姓被屠戮的惨状，亲眼见过流亡路上那些绝望而无助的眼神。他深知，在这些高高在上的诸侯眼中，百姓往往只是数字，是负担，甚至是可随意牺牲的筹码。而他的主公，在自身尚且难保、强敌环伺的绝境中，竟然将安置流民提到了如此重要的高度！这份发自肺腑的仁德与担当，如何不让人为之动容？

“主公！”赵云第三次跪倒在地，这一次，他不是为自己，也不是为糜夫人，而是为那千千万万追随而来的百姓！他声音哽咽，虎目含泪，“云……云代这数万流民，谢过主公活命之恩！主公仁德，必感天动地！云，定当竭尽全力，办好此事，必使流离有所安，饥寒有所养！”

刘备再次弯腰，亲手将赵云扶起，握着他的手，目光殷切：“子龙，寻回糜夫人，是告慰逝者，安抚生者（指糜竺兄弟）；安置流民，是凝聚人心，立足当下。此二事，皆关乎大义，关乎根本。交予你，我方能安心。”

“云，明白！”

赵云退出刘备房间时，夜色已深。江风带着寒意，但他的心中却燃烧着一团火。那是对主公仁德的敬佩，是对肩上重任的清晰认知，更是对未来的坚定信念。他抬头望向北方，那是长坂坡的方向，也是无数流民期望所在的方向。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将伴随着对亡者的告慰与对生者的守护。而这，正是他追随刘备，矢志不渝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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