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阳桥头那声震九霄的怒吼,如同一道无形的壁垒,暂时隔绝了身后的腥风血雨。赵云甚至不敢回头确认张飞是否安然,也不敢去听那桥对面是更激烈的厮杀还是诡异的寂静。他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了一件事上——向前,继续向前!离追兵越远,怀中的幼主就越安全。
照夜玉狮子不愧为天下难得的良驹,虽经一日一夜的血战奔逃,体力早已濒临枯竭,却依旧凭借着超凡的耐性与对主人的忠诚,驮着赵云,沿着南下的路径奋力奔驰。只是速度,终究是慢了下来,不复之前的电掣风驰。
马背上的赵云,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反复徘徊。视线里的景物开始摇晃、重叠,耳中的风声也渐渐被一种持续的、高频的嗡鸣所取代。他只能凭借本能,用那双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死死攥着缰绳,同时用身体形成一个稳固的、最后的屏障,护住胸前的襁褓。每一次马蹄落地传来的震动,都像重锤敲打在他遍布伤痕的身体上,引发一阵阵抑制不住的颤抖。
汗水、血水沿着他的额发、下颌不断滴落,有些流入眼中,带来刺痛的涩感,他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了。嘴唇干裂得厉害,喉咙里如同塞满了燃烧的炭火,呼吸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痛楚。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漫长如又一个世纪。直到前方路边的树林中,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熟悉的马蹄声,以及一声带着无比惊愕与痛惜的呼喊:
“子龙——!”
这声音,如同划破浓雾的曙光,瞬间刺入赵云模糊的意识。他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只见林中冲出一队人马,当先一人,双耳垂肩,面如冠玉,眼中饱含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滔天的怒火,不是主公刘备又是谁!他身旁,跟着面色凝重、眼中带着复杂情绪的徐庶,以及一部分精锐骑兵。
原来,刘备与诸葛亮、徐庶等人率领精锐先行,本欲疾驰江陵,却接到斥候急报,曹纯与文聘已率五千虎豹骑抢先一步入驻江陵城!面对坚城与精锐敌军,刘备手中这三千兵马无异于以卵击石。诸葛亮当即判断,江陵已不可图,眼下最紧要的,是接应尚在危难中的赵云与百姓,以及二位夫人和幼主。他料定曹操追兵必至当阳一带,于是当机立断,分兵两路:一路由刘备亲自率领,汇合张飞及其部分骑兵,共约千人,火速赶往当阳接应;另一路则由诸葛亮和徐庶带领剩余步卒,速去夏口,与刘琦、关羽会合,调动水军前往汉津口,准备接应刘备一行人马登船,以避曹军锋芒。
刘备心急如焚,一路催促兵马疾行,刚至这片树林暂作歇息并打探消息,先是糜竺、糜芳,简雍,又有甘夫人,却万万没想到,最后迎头撞见的,竟是如此模样的赵云!
看到赵云那一身几乎被血痂和污垢覆盖、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白袍银甲,看到他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看到他伏在马背上那摇摇欲坠的身影,以及……以及他怀中那被紧紧缚在胸前、依稀可见的襁褓!刘备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眶瞬间红了。
赵云看到刘备,那紧绷到极致、全凭意志支撑的心神,终于彻底松懈下来。一直强提着的那口气,骤然散去。他想要说话,却只发出嗬嗬的嘶哑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要下马行礼,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
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极其缓慢地、颤抖着,试图解开胸前束缚幼主的束带。那简单的动作,此刻却艰难无比,他的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几次都未能成功。
刘备早已飞身下马,一个箭步冲到照夜玉狮子旁边,伸手扶住几乎要栽落马下的赵云,声音带着哽咽:“子龙!子龙!你……你怎么样?!”
在刘备和旁边一名亲兵的帮助下,那染血的束带终于被解开。赵云小心翼翼,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将怀中那温热而柔软的襁褓,颤巍巍地、却无比郑重地,递到了刘备手中。
直到那重量离开胸膛,赵云一直强撑着的意志堡垒,轰然倒塌。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直接从马背上滑落下来。亲兵急忙将他扶住,才免于他摔倒在地。他双膝一软,几乎是用跪坐的姿势,瘫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连抬头都显得异常困难。
刘备接过幼子,匆忙打开襁褓一角,确认阿斗虽然小脸脏污,呼吸却平稳,只是沉沉睡去,显然并未受到严重伤害。巨大的庆幸与对赵云的心疼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猛地抬头,看向地上几乎不成人形的赵云,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婴孩,一股无名火起,竟将阿斗往旁边一递,随即做出一个让周围所有人都惊愕的举动——他一把将阿斗重重地扔向旁边的草地!
“为你这孺子!几损我一员大将!!!”
这一声怒吼,充满了后怕、痛惜与难以言表的愤怒。他怒的并非是阿斗,而是这险恶的世道,是紧追不舍的曹军,是让自己倚为臂膀、忠心耿耿的兄弟陷入如此绝境的这场败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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