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别传 第84章 落荒汉津口

赵云昏死过去，面如金纸，气息微弱，躺在刘备那件尚带体温的披风上，一动不动。那一瞬间，这位在万军之中七进七出、枪挑剑斩五十四员曹将的白袍骁将，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刘备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围绕着赵云团团转，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沉稳持重？他时而蹲下探探赵云的鼻息，时而焦急地望向正在忙碌的医官，一双大手无处安放，只能紧紧攥着袍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如何？子龙究竟如何？”见医官停下动作，刘备立刻俯身追问，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医官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恭敬回道：“主公宽心，赵将军确是力竭昏厥，心神损耗远胜于**创伤。身上伤口虽多，幸得甲胄护持，多为皮肉之伤，已敷上金疮药，静养便可。只是这元气大伤，非一日一夜能够恢复，需长久将息。”

听闻性命无碍，刘备悬着的心才算落下一半，但看着赵云那毫无生气的模样，心疼得如同刀绞。他亲自取来水囊，用干净的布巾蘸了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赵云脸上干涸的血污和尘土，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那专注而痛惜的神情，让周围的亲兵无不动容。

“子龙……苦了你了……”刘备低声喃喃，声音哽咽。他回想起赵云将阿斗递到他手中时那决绝而疲惫的眼神，回想起他轰然倒地的瞬间，心中充满了后怕与无尽的感激。若非子龙拼死护持，他刘备今日恐怕已痛失骨肉，更折损了这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约莫过了半日，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给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染上了一层凄艳的橘红。一直昏迷的赵云，喉咙里终于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继而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主公刘备那张写满担忧与关切的脸庞。

“主公……”赵云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他想要挣扎起身行礼，却被刘备轻轻按住。

“子龙勿动！好生躺着！”刘备见他醒来，大喜过望，连忙示意亲兵将早已准备好的温水一点点喂给他，“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力气。赵云微微摇头，感受着周身无处不在的、如同拆骨重塑般的剧痛与深入骨髓的疲惫，虚弱地道：“云……无恙。劳主公挂心……公子……”他目光下意识地寻找。

“阿斗无恙，甘夫人照料着，你放心。”刘备连忙安抚，看着他即便醒来依旧虚弱不堪的模样，心中酸楚更甚。

就在这时，地面传来一阵沉闷而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顿时警觉起来，纷纷握紧兵器。只见一队骑兵卷着烟尘从当阳桥方向疾驰而来，当先一员大将，黑脸环眼，手持丈八蛇矛，正是张飞！

张飞人还未到，那粗豪的嗓音已经传了过来：“大哥！大哥！你们是没看见，俺老张在当阳桥上……”他原本兴高采烈，满脸的得意，正准备好好吹嘘一番自己那“一声吼退百万兵”的壮举，可目光扫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被众人围在中间、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的赵云。

他后面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脸上的兴奋之色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愕与担忧。他猛地勒住乌骓马，几乎是滚鞍下马，几步就冲到赵云身边，蹲下庞大的身躯，环眼圆睁，紧紧盯着赵云：“子龙！你……你这是咋了？！咋成这模样了？！”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似乎想拍拍赵云的肩膀，又怕碰疼了他，僵在半空，显得有些笨拙而无措。他与赵云虽非结拜兄弟，但一同追随刘备，历经生死，情谊早已深厚。眼见平日里英姿勃发、武艺绝伦的兄弟如今这般虚弱地躺在地上，张飞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什么独挡曹军的辉煌战绩，此刻都变得索然无味。

“三哥……”赵云看到张飞，眼中露出一丝暖意，想要说话，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刘备在一旁沉声道：“翼德，子龙力战脱虚，需要静养，莫要惊扰他。”

张飞闻言，连忙噤声，只是用那双环眼上下打量着赵云，确认他确实还活着，呼吸也平稳了些，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他守在一旁，不再提自己方才的威风，只是默默地握着蛇矛，像一尊守护的门神。

刘备见赵云虽已醒转，但状态极差，根本无法行动，而此地距离当阳桥并不算远，曹操大军随时可能追来。他站起身来，目光扫过身边仅存的千余骑兵，以及疲惫不堪的赵云和惊魂未定的甘夫人、阿斗，果断下令：“此地不可久留！翼德既已归来，我等速速赶往汉津口，与军师、云长汇合，方是上策！”

众人齐声应诺。刘备亲自安排，用树枝和绳索临时制作了一副简易的担架，铺上软草和自己的披风，小心翼翼地将赵云安置上去，由四名健壮沉稳的亲兵轮流抬着行军。张飞主动承担起断后的职责，率领一队精锐骑兵护在队伍末尾，他那双环眼不时警惕地扫视着后方，再无半分之前的跳脱。

队伍再次启程，朝着汉津口方向迤逦而行。速度因担架和整体的疲惫而慢了许多。夜色逐渐笼罩大地，星月无光，只有火把在黑暗中摇曳，映照着一张张疲惫而紧张的面孔。

赵云躺在担架上，身体的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清晰的痛楚，但他心中却是一片安宁。主公无恙，幼主无恙，兄弟在身边，这就足够了。他闭上眼睛，努力调息，试图尽快恢复哪怕一丝力气。

然而，命运的残酷似乎并不想轻易放过他们。就在汉津口已然在望，甚至能隐约听到前方传来江水涛声的时候，队伍的后方，那片他们刚刚逃离的黑暗中，再次传来了如同闷雷般滚动的马蹄声，而且比之前更加密集，更加汹涌！

一名斥候拼命打马从前队奔回，脸上毫无血色，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报——！主公！曹……曹操亲率大队骑兵，追……追上来了！”

所有人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刚刚脱离虎口，难道又要再入狼窝？而这一次，他们还能有当阳桥那样的运气吗？躺在担架上的赵云，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因虚弱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眸子里，再次迸射出决绝的光芒。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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