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玉狮子的四蹄几乎不曾沾地,如同御风而行,将身后那象征死亡与囚笼的战场、那如飞蝗般追逐的箭矢,以及“格杀勿论”的冰冷号令,远远甩开。风声在赵云耳畔呼啸,却盖不住他自己如同破旧风箱般粗重灼热的喘息,也盖不住胸膛里那颗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的声音。
他伏在马背上,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不知多久,身体僵硬得如同锈蚀的铁甲。每一次肌肉的牵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那是力战脱虚后的反噬,是精神高度紧绷后骤然松懈的真空,更是数十处大小伤口在麻痹退去后共同奏响的哀鸣。白袍?早已成了浸透暗红血浆、凝结着污秽与尘土的破布,紧紧黏在伤口上,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新的折磨。银甲之上,刀痕枪印斑驳交错,几处深深的斩痕甚至透出了内里的软衬,渗出的鲜血沿着甲叶边缘缓缓滴落,在疾驰的马后留下断断续续的红点。
他的意识时而清明,时而模糊。清明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那小小躯体温热的存在,能听到阿斗细微而平稳的呼吸——这是支撑他不坠马背的唯一信念,是糜夫人以生命点燃的、绝不能熄灭的火种。模糊时,眼前晃动的尽是血色、刀光、坠井的决绝身影、以及徐母被掳走时那惊鸿一瞥的绝望眼神。耳朵里嗡嗡作响,混杂着战场遗留的喊杀幻听和自己沉重的心跳。
他不敢放松紧握缰绳的手,那双手因长时间全力握枪挥剑,指关节早已僵硬泛白,虎口崩裂的血痂再次破裂,将缰绳染得滑腻。他更不敢低头去看怀中的阿斗,生怕那一眼看到的会是不测,只能用身体去感受那份重量,那份比江山还重的托付。
“送回……必须送回……” 这念头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支撑着他榨干最后一丝气力,驱动着同样疲惫不堪的照夜玉狮子,朝着传闻中当阳桥的方向,亡命奔逃。
身后,曹军阵营在经历了短暂的死寂与面面相觑之后,终于被曹操的滔天怒火再次点燃。
“废物!一群废物!”曹操马鞭几乎指到那些核心将领的鼻子上,脸色铁青,“数万大军,竟眼睁睁看一人突围而去!养你们何用!追!都给我追!若让赵云走脱,尔等皆军法从事!”
曹操罕见地亲自催动坐骑,竟一马当先,朝着赵云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主帅如此,谁还敢怠慢?曹仁、曹洪、许褚、张合、徐晃……一众名将无论心中作何感想,是羞惭是后怕还是无奈,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呼喝着麾下兵马,如同决堤的洪流,滚滚向南追去。只是这洪流的前端,那位身着红袍的丞相身影,显得格外刺眼。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曹操的无奈,他知道,若非自己身先士卒,这些被赵云杀破了胆的将领,恐怕真会阳奉阴违,磨蹭到赵云彻底远遁。
“追上又能如何?”这个念头在许多将领心中盘旋,却无人敢说出口。那白袍将军虽看似强弩之末,但谁敢保证他不会在最后关头爆发出拉人垫背的雷霆一击?功劳虽好,也要有命享受。
赵云能感觉到身后的追兵,那马蹄踏动大地的轰鸣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他甚至能隐约听到风中传来的呼喝声。他咬着牙,嘴唇干裂出血,用尽最后意志催动战马。视线开始出现黑斑,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一**试图将他淹没。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或许下一次意识模糊,就再也醒不过来。
就在他视线愈发朦胧,几乎要握不住缰绳之时,前方地形陡然变化,一座简陋却坚实的木桥梁横跨在一条溪水之上,桥对面,一片较为开阔的林地前,一人一骑,如同铁铸的雕塑,巍然屹立!
那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手持一杆丈八蛇矛,跨下乌骓马,不是张飞张翼德又是谁!他独自立于桥头,身后尘土微扬,林中隐约似有旌旗闪动,却又看不真切,更添几分莫测高深。
看到这道熟悉的身影,赵云那几乎被疲惫和绝望冰封的心湖,骤然投入了一块巨石!一直紧绷到极致、全靠意志支撑的弦,在这一刻,终于到了断裂的边缘。所有的坚强、所有的沉稳、所有常胜将军的光环,在生死线上挣扎归来、肩负着比性命更重的责任时,都化为了最原始的需求——援助!
他用尽肺腑间最后一丝气息,朝着桥头那道黑色的身影,发出了他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带着颤抖与急切的呼喊:
“翼德——援我!”
这一声呼喊,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声音嘶哑破裂,却清晰地穿越了空间,落在了张飞耳中。
张飞环眼一瞪,看到了赵云那几乎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模样,看到了他怀中紧紧缚着的襁褓,也看到了他身后烟尘滚滚、穷追不舍的曹军大队。他瞬间明白了所有。
“子龙速行!此地有俺老张!”张飞声如洪钟,回应道,同时将丈八蛇矛向前一指,为赵云让开通路。
赵云再无言语,也无暇多说,他用尽最后一点清醒,控制着照夜玉狮子,与张飞错身而过,冲过当阳桥,径直向着后方奔去,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离战场远一点,再远一点,将幼主送到绝对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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