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别传 第73章 龟兔赛跑

放弃襄阳，转道江陵的决定，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本就惶惶不安的人心，激起的不是希望的涟漪，而是更深沉的疲惫与迷茫。十余万人的队伍，如同一条受了重创的巨蟒，在荆襄的官道上艰难地蠕动着，每一次前行都显得无比滞涩。

日头升高，秋老虎施展着最后的余威，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这支早已筋疲力尽的流亡大军。道路两旁原本丰茂的秋草，被无数双脚板践踏得伏倒在地，与泥土混合，一片狼藉。车轴因不堪重负而发出的“吱嘎”声，牲畜疲惫的喘息声，孩童因饥渴或颠簸而发出的啼哭声，以及大人们低声的啜泣与叹息，交织成一曲令人心碎的哀歌。

行进的速度慢得令人绝望。一日下来，往往只能走出十余里。老弱妇孺占了多数，许多人拄着树枝做成的拐杖，一步一挨。携带的少量粮食在飞速消耗，饮水也成了问题，沿途的溪流、水井，很快就被这庞大的人群汲取一空，留下更多的混乱与争夺。

刘备骑在的卢马上，眉头紧锁，望着眼前这看不到头尾的队伍，心如刀绞。他深知，如此速度，莫说抢占江陵，恐怕连曹操大军的影子都还没看到，就会被其精锐铁骑追上，后果不堪设想。

夜幕降临，队伍不得不再次停下露宿。荒野中，篝火星星点点，却驱不散人们心头的寒意。中军帐内，气氛凝重。

诸葛亮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主公，情势危急，如此迁延，恐误大事。江陵乃钱粮重地，若被曹军所得，我军危矣。亮以为，当分兵而行。”

刘备看向他：“军师请详言。”

“主公当与元直、叔至（陈到），率领精锐骑兵及步卒，轻装简从，星夜兼程，火速南下，务求在曹军之前进入江陵！凭借江陵城防与储积，尚可据守，以待天时。”诸葛亮的目光锐利，指向核心，“至于这十余万百姓……以及众将士的家眷……”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沉默伫立的赵云：“需得一员沉稳持重、仁勇兼备之大将，统领部分军马，护卫随行。”

赵云立刻跨步出列，抱拳躬身，声音虽因连日劳累而沙哑，却异常坚定：“主公，军师！云，愿担此任！定竭尽全力，护佑百姓与诸位家眷周全，取道前往夏口，与关将军会合！”

刘备看着赵云，眼中充满了信任与托付。他知道，这个任务何其艰巨，不仅要面对行军的缓慢，更要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追兵和内部的混乱。他将手重重按在赵云肩上：“子龙！此任千钧之重，备……与诸将家小，及这十万生灵，尽付于将军了！”

“主公放心！云，万死不辞！”赵云的回答斩钉截铁。

计议已定，翌日黎明，刘备、诸葛亮、徐庶、陈到便点齐约莫三千精锐，舍弃大部分辎重，只带数日干粮，脱离了大部队。马蹄声碎，扬起一路烟尘，向着南方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天际线。

留下的赵云，目送主公远去，随即转身，面对这更加庞大却也更加脆弱的队伍。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他立即召集麾下军官，重新整编队伍，将尚有体力的青壮编入护卫队，分发简易武器，在队伍前后及两翼巡逻。他亲自带领一队亲兵，不停地穿梭在人群之中。

“老人家，再坚持一下，到前面树林就可歇息。”

“这位大嫂，孩子给我，我帮你抱一程。”

“水不多了，优先给孩童和病弱！”

“不要挤！按队列前行，掉队者互相搀扶！”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他扶起跌倒的老人，将干粮分给啼哭的孩童，调解因争抢道路而发生的口角。他那白色的战袍早已沾满尘土，英俊的面庞也写满疲惫，但眼神始终清澈而坚定，仿佛永不枯竭的井，给混乱的人群带来一丝微弱却宝贵的秩序感。他就像定海神针，牢牢锚定着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

然而，就在赵云以惊人的耐心和毅力，组织着这场史无前例的缓慢迁徙时，北方的曹操，正以完全相反的速度，展示着战争机器的冷酷与高效。

曹操大军进驻已是空城的樊城，几乎未作停留。他站在城头，遥望南岸，意气风发。蔡瑁、张允等人率荆州水军主力前来归降，更是让他如虎添翼。

“刘备携民渡江，日行不过十数里，此乃天赐良机，擒刘灭孙，在此一举！”曹操抚掌大笑，当即下令，“精选虎豹骑五千，由曹纯率领，星夜兼程，给我追！其余各部，随我即刻渡江，接收襄阳！”

历史的车轮在南北两条道路上，以截然不同的节奏滚滚向前。

赵云这边，一夜的休整并未带来多少缓解。清晨，队伍在号角声中勉强集结，再次踏上征程，速度依旧缓慢如蜗牛。斥候不断带来令人焦虑的消息：“曹军已全部渡过汉水！”“曹军前锋已进入襄阳！”“曹军骑兵出襄阳，向南而来！”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再次在队伍中蔓延。每一次风吹草动，都引起一阵骚乱。赵云的压力越来越大，他不仅要安排行军，还要不断安抚人心，处置各种突发状况，几乎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

而曹操的主力，在进入襄阳，接受了刘琮的形式上的归降后，并未满足。他深知兵贵神速，仅仅在襄阳停留一夜，犒赏三军，稳定人心，第二日便留下部分兵马镇守，亲率大军主力，以投降的荆州将领为向导，沿同样的南下大道，疾驰而来。他的军队，甲胄鲜明，旗帜蔽日，马蹄声如同雷鸣，踏碎了荆襄大地的宁静。他们不需要顾及百姓，不需要携带辎重，所有的行动只为了一个目标——追击、歼灭。

一边是拖着沉重步伐，在求生路上挣扎的百姓与他们的守护者；一边是挟雷霆万钧之势，意图席卷天下的虎狼之师。

南下的官道上，赵云护送的庞大难民群扬起的尘土尚未落定，北方，另一股更加浓重、更加迅疾的烟尘，已如同风暴前的阴云，滚滚而来。两支队伍之间的距离，在一种极不对等的速度下，被无情地拉近。江陵，似乎还很遥远，而身后的死神镰刀，那冰冷的锋刃，已经仿佛能感受到其森然的寒意。赵云的眉头越锁越紧，他握紧了手中的亮银枪，知道最严峻的考验，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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