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呜咽,浊浪翻涌。十余万生灵的命运,系于这条奔流的大江之上。
连续数日,汉水北岸人声鼎沸,喧嚣震天。赵云如同不知疲倦的磐石,奔走于各个渡口之间,嗓音早已嘶哑。他调动了一切能调动的力量——军中的艄公、征集的民船,甚至拆木为筏,扎竹为排。兵士们维持着秩序,搀扶老弱,背负幼童,将一批批面黄肌瘦、眼神惶恐的百姓送过南岸。船只在江心艰难往返,桨橹声、号子声、江水拍打船舷的哗哗声,混合着岸边人群的哭泣与祈祷,构成了一曲乱世流亡的悲怆交响。
刘备立于南岸高坡,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他的身影在秋风中显得格外孤寂。看到有老者失足滑入江边泥沼,他立刻快步上前,不顾袍袖污秽,亲自与兵士一同将人拉起安抚。他的仁德并非伪装,此刻看着这因自己一个决定而拖家带口、前途未卜的十余万民众,他心中充满了沉重的负疚与责任感。
“主公,百姓已悉数过江。”赵云拖着疲惫的步伐前来复命,甲胄上沾满泥点,“只是粮草辎重损失不少,渡江时秩序虽竭力维持,仍难免混乱。”
刘备拍了拍赵云的臂膀,眼中满是赞许与痛惜:“子龙辛苦了,若非你,不知有多少百姓要葬身江鱼之腹。财物损失不足惜,人在便好。”
这时,诸葛亮与徐庶也走了过来。诸葛亮凝望着北方,轻摇羽扇,目光深邃:“主公,百姓已安,下一步,便是襄阳了。只要城门一开,我等便可依托坚城,将这些百姓妥善安置,再图后计。”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支撑着这支庞大的队伍,向着西南方向的襄阳城迤逦而行。人群绵延数十里,扶老携幼,步履蹒跚。他们望着不远处那巍峨的城墙轮廓,眼中充满了期待——那是他们想象中的避难之所,是战火中的桃源。
然而,当他们终于拖家带口,如同潮水般涌到襄阳城下时,迎接他们的,不是敞开的城门和热情的接纳,而是城头林立的刀枪、紧绷的弓弦,以及一面面高高飘扬的“蔡”字大旗。
城楼之上,蔡瑁顶盔贯甲,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现身。他居高临下,望着城下黑压压、望不到边的人群,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只有冰冷的倨傲与戒备。
刘琦打马上前,仰头高呼:“蔡将军!我乃刘琦,奉父命镇守江夏,今曹贼将至,特与刘皇叔同来,欲入襄阳,共商守土保境之策!请速开城门!”
蔡瑁冷笑一声,声音透过城墙清晰地传下来:“大公子!州牧新亡,荆州事务皆由末将与蒯越等人处置。汝不在江夏,擅离职守,引外兵临我城下,意欲何为?莫非欲效仿袁谭、袁尚兄弟阋墙之事乎?”他直接倒打一耙,将刘琦与刘备定位为引发内乱的祸首。
不等刘琦反驳,他声音陡然提高,对着城下军民厉声宣告:“尔等听着!我主刘琮,已秉承州牧之意,上表朝廷,归顺曹丞相!如今荆州已属朝廷管辖,尔等聚众围城,形同叛逆!速速退去,否则,休怪我军弩箭无情!”
“投降曹操了?”
“蔡瑁他们……已经降了曹?”
“那我们怎么办?曹操就要来了!”
城下顿时一片哗然,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急速扩散。他们千辛万苦渡江南来,指望的就是襄阳这座坚城,如今希望瞬间破灭,巨大的失落与更深的恐惧攫住了每一个人。
张飞气得环眼圆睁,丈八蛇矛一指城头,声如巨雷:“蔡瑁狗贼!安敢欺心!背主求荣,投靠国贼,还敢在此狂吠!大哥,下令吧!俺老张这就带兵打破这鸟城,擒了这厮!”
关羽也丹凤眼微睁,寒光四射,手中青龙偃月刀微微扬起,显然也已动怒。
诸葛亮眉头紧锁,羽扇停滞在空中。徐庶则面色凝重,低声道:“主公,蔡瑁既已公然宣称降曹,我等若强行攻城,襄阳城防坚固,急切难下,一旦曹军先锋骑兵追至,我军与这十余万百姓,皆成瓮中之鳖!”
刘备的目光从城头那冰冷的刀枪,移回到身边漫山遍野、眼巴巴望着他的百姓身上。他看到那些蜷缩在母亲怀中的婴孩,看到那些拄着拐杖、步履维艰的老人,看到那些面黄肌瘦、眼中只剩下恐惧的流民。他们信任他,跟随他,他不能将他们带入绝境。
强攻襄阳,或许有一线机会,但必然血流成河,而且会将这十余万手无寸铁的百姓,彻底暴露在即将南下的曹操铁骑之下。他心中的仁念,最终压过了对城池的渴望。
他缓缓抬起手,制止了躁动不安的将领们,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罢了……翼德,收起兵器。我们,不走襄阳了。”
“大哥!”张飞急道。
刘备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诸葛亮:“军师,前番议及,若襄阳不可入,该当何往?”
诸葛亮深吸一口气,迅速从计划的挫折中调整过来,他目光扫向南方:“主公,襄阳既不可得,唯有退往江陵!江陵乃荆州重镇,钱粮丰足,城郭坚固,且地处长江要冲,足以据守。我等速速率众南下,赶在曹军之前抵达江陵,凭借其资储,尚可与之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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