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别传 第2章 馆驿诉衷肠

邺城，晨雾尚未散尽，石板路上还凝着昨夜的霜气。赵云牵着那匹伴随他辗转千里的白马，青色披风下摆沾了些路边枯草的白霜，却丝毫不减其挺拔身姿。他望着前方的馆驿，指节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佩剑的穗子——自徐州一别，他与刘备已是数年未见。

收拾行囊时，赵云特意将那件刘备当年赠予的素色衬袍叠在最里层。三年守孝期里，他夜夜摩挲着这件旧衣，兄长离世的悲痛与寻不到故主的焦灼交织，让每个寒夜都显得格外漫长。如今终于在邺城寻得刘备踪迹，他反倒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忐忑，抬手叩门时，指腹竟有些发颤。

“是子龙吗？”门内传来刘备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急切。不等仆从开门，刘备已亲自迎了出来，玄色布袍未及系好，发髻也只用一根木簪随意束着。他望着眼前风尘仆仆的赵云，眼眶瞬间泛红，上前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声音都在发颤：“真的是你！我以为……我还以为此生难再相见了！”

赵云望着刘备鬓角新添的白发，鼻尖一酸。记忆里那个在公孙瓒营中纵论天下、眼神明亮的刘玄德，如今眼底满是漂泊的疲惫，颧骨也因连日奔波而微微凸起。他屈膝欲行大礼，却被刘备死死扶住：“使不得！子龙不必多礼，快随我进屋说话。”

二人进屋分宾主坐下，仆从端上的热茶还冒着热气，却无人顾得上饮用。刘备握着赵云的手，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将这五年的颠沛流离缓缓道来：“当年你我在徐州分别后，我就留在徐州陶恭祖处。他念我心怀天下，竟三次要将徐州牧之位让我，我推辞不过，只得暂且驻守。可没承想，吕布那厮背信弃义，趁我出兵讨伐袁术时偷袭徐州，我麾下将士死伤惨重，连家眷都险些落入敌手。”

说到此处，刘备喉结滚动，声音低沉了几分：“后来我无奈之下联合曹操，在下批城白门楼擒杀了吕布，本以为能暂得安稳，却不想曹操容不下我。他将我召至许都，名为封赏，实为软禁。我每日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才借截杀袁术之机脱身，可刚回到徐州，就被曹操亲率大军征讨。那一战，我军寡不敌众，将士溃散，二弟云长不知去向，三弟翼德也与我失散，我身边只剩数十骑，只得狼狈投奔袁绍，来到这邺城。”

赵云静静听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虽在江湖漂泊时听过些许传闻，却不知刘备竟过得如此艰难。他想起自己这几年的经历，语气中满是愧疚：“明公受苦了。当年我辞别明公后，不久便接到兄长离世的噩耗，只得回乡安葬兄长，之后又守孝三年。守孝期满后，我四处打探明公的消息，却只听得断断续续的传闻——我去过徐州，你已不在；后来我就去了江东，辗转荆州、益州、汉中等地。在汉中听说您在邺城袁绍处，我这才匆匆赶回常山，安置好寡嫂和侄子，此生此世追随明公，再不分开。”

刘备听了，热泪盈眶，握着赵云的手都在颤抖。赵云又道：“明公，说起来我有愧于您！”

刘备听了一脸疑惑：“子龙此话从何说起？”

赵云道：“明公有所不知，吕布其实是我的师兄，他是我义父的徒弟，我们师出同门。”

刘备愕然，不觉对赵云更加敬重，吕布的为人与赵云何干？同时又让刘备好奇的是，什么样的师门能教出吕布和赵云这样的弟子？其他人教出一个就足以让人自傲了，这样的两个绝顶高手竟然师出同门。刘备听了安抚赵云道：“子龙过谦了，吕布的恶行与你何干？一母九子尚且不同，师兄弟之间又有什么？”

赵云对刘备深施一礼：“多谢明公体谅！吕布后来干的事情都让我汗颜，以至于在别人面前我都不说和他的师兄弟关系。”

刘备微微一笑：“子龙过滤了。他日再见我二弟云长、三弟翼德，你就是我们四弟。不知后来几年子龙过得怎么样？”

赵云端起桌上的热茶，却忘了喝，只是望着杯中晃动的茶水，声音里满是漂泊的疲惫：“这几年，我独自一人骑着马，从北到南，又从东到西。有时在荒山野岭中迷路，只能靠野果充饥；有时遇到乱兵，只能拔剑自保；夜里宿在破庙里，听着风吹过窗棂的声音，总想起当年与明公在公孙瓒营中抵足而眠的日子。我不止一次想过，或许再也找不到明公了，可每当摸到您当年赠予我的这件衬袍，就又觉得不能放弃——您心怀汉室，志在天下，我赵云此生，只愿追随您这样的明主。”

刘备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用力握着赵云的手，几度哽咽，连话都说不完整：“子龙……委屈你了……我如今既无人马，也无地盘，不过是寄人篱下的落魄之人，你却……你却为了寻我，辗转千里，这般不离不弃……”

赵云见刘备落泪，急忙起身道：“明公莫要如此！赵云虽是武夫，却也懂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当年在公孙瓒营中，我便看出明公与他人不同——您待人真诚，心怀百姓，即便身处困境，也从未放弃过匡扶汉室的志向。如今您虽暂遇挫折，可只要还有这份心，赵云便愿为您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备望着赵云坚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些年的漂泊与屈辱、孤独与绝望，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意义。他擦干眼泪，紧紧握住赵云的手，声音重新变得有力：“好！好一个赵子龙！有你在，我刘备便如虎添翼！待他日时机成熟，我定要重整旗鼓，扫平乱世，不辜负你今日的一片赤诚！”

窗外的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茶盏里的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彼此眼中的泪光，却让那份历经漂泊与别离的情谊，愈发清晰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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