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的邺城,正是秋意渐浓的时候。街面上的杨树叶被风染成浅黄,簌簌落在青石板路上,混着商贩叫卖胡饼与粟米的吆喝声,倒有几分北方重镇的热闹。赵云牵着那匹从常山带来的白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马鞍上磨出的包浆,眉头却始终拧着。
他来邺城已过五日。那日从常山出发时,晨光正好,他一身银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心里只装着一个念头——去见玄德公。可越靠近邺城,当初在常山拒绝袁绍使者的场景就越发清晰。那使者捧着玄纁束帛,说袁绍“四世三公,兵强马壮,愿授子龙偏将军之职”,他却躬身回了句“云所求者,非爵禄也,乃能解黎庶倒悬之主”,硬是把人客客气气地请走了。如今倒好,玄德公客居袁绍帐下,他这一上门,若被袁绍知晓前事,岂不是给玄德公添麻烦?
“罢了,先寻家客栈住下,再做计较。”赵云轻叹一声,正想转身,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爽朗的笑意:“子龙兄弟!可是你?”
赵云猛地回头,只见不远处的酒肆门口,一个身着玄色短打、腰挎环首刀的汉子正朝他拱手。那汉子面膛黝黑,额角一道浅浅的刀疤从眉骨延伸到颧骨,可那双眼睛亮得很,像极了当年在常山郡府外与他比试过枪法的少年。
“叔至?”赵云的声音里满是惊喜,手里的马缰绳都松了几分,“你怎会在此地?”
陈到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拍在赵云的肩上,力道大得让赵云都晃了晃。“可不是我嘛!多年不见,子龙你倒是一点没变,还是这副银甲白袍的模样,隔三条街都能认出来。”他说着,又上下打量了赵云一番,目光落在那匹白马上,“这马也精神,看来这些年你没亏着自己。”
赵云被他拍得肩头发麻,心里却暖得很。他与陈到相识于常山,陈到是豫州汝南人,也算是袁绍的老乡,一心追求明主,像一个游侠一样四处流浪,自从上次和赵云常山一别,转眼竟有七八年了。今日在邺城偶遇,倒像是老天特意安排的缘分。
“先别站在这儿说话,”陈到拉着赵云就往酒肆里走,“我叫两碟小菜,再添一壶酒,咱们好好聊聊。”
酒肆里人不多,靠窗的一张桌子正好空着。陈到把赵云按在座位上,又喊店小二添了盘酱牛肉和一碟凉拌黄瓜,才坐下来问:“你怎么会来邺城?莫不是也想投袁绍?”
赵云端起店小二刚斟满的酒杯,却没喝,只是轻轻晃了晃里面的酒液。“我是来寻玄德公的。”他抬头看向陈到,眼神里满是无奈,“当年在公孙瓒帐下,我便与玄德公相熟,深知他是仁厚之人。只是……”
“只是你当年拒了袁绍的招揽,如今怕他记恨?”陈到没等赵云说完,就笑着接了话。他拿起筷子夹了块酱牛肉,塞进嘴里嚼了嚼,才继续道:“子龙,你还是这么实在。袁绍那人,表面上礼贤下士,其实心里只认门第出身。你就算当年没拒他,他也未必真把你当回事。”
赵云愣了愣,随即苦笑一声:“可玄德公如今在他帐下,我若贸然上门,万一袁绍迁怒于他……”
“你啊!”陈到放下筷子,指着赵云摇了摇头,“你就不会换个说法?你去见玄德公,就说‘闻故人在此,特来探望’,提投奔之事做什么?等日后玄德公要离开,你再跟他走,不就行了?”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郑重起来,“再说了,玄德公岂是久居人下之人?袁绍那点格局,留不住他。”
赵云看着陈到笃定的眼神,心里的郁结忽然就散了。他端起酒杯,朝陈到举了举:“叔至,还是你看得透彻。这杯我敬你。”
两人一碰杯,酒液入喉,带着几分辛辣,却让心里的暖意更甚。陈到放下酒杯,又问:“你这些年,过得如何?公孙瓒死后,你去了哪里?”
提起这些年的经历,赵云的眼神暗了暗。公孙瓒兵败**后,他没再投任何人,只是带着几个心腹,在徐州、江东、荆州、益州和汉中漂泊。他见过流离失所的百姓,见过苛捐杂税的官吏,见过为了一点粮食就大打出手的流民。他不止一次问自己,一身武艺,到底能做什么?直到前些日子,听说刘备在邺城,他才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四处漂泊罢了。”赵云轻描淡写地带过,转而问陈到,“倒是你,这些年在做什么?怎么会在邺城?”
提到自己的事,陈到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身子往前倾了倾,压低声音说:“我手下聚集了几百青壮,大多是北方的鲜卑、匈奴子弟。他们在草原上受了欺负,逃到中原,我便把他们收拢起来,如今以贩马为生。”
赵云有些惊讶:“鲜卑、匈奴子弟?他们怎会服你?”
“靠拳头,也靠真心。”陈到笑了笑,“这些子弟,虽说性子烈,但最讲义气。我给他们饭吃,帮他们打跑欺负他们的人,他们自然服我。”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只是……贩马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总想着,能找个明主,让这些兄弟都能有个归宿,也能为这乱世做点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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