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别传 第135章 乱世沉吟

茅草缝隙里漏进的光，落在赵云摊开的手掌上——那双手刚卸下银枪，指节还留着常年握枪的薄茧，此刻却正轻轻抚过一块粗糙的木牌，牌上“兄赵风之墓”五个字，是他亲手刻的，刀痕深一道浅一道，像极了他此刻翻涌的心绪。

赵家庄的河还是老样子，十几年前他跟着大哥赵风在这里摸鱼，大哥总把最大的那条塞给他，笑着说：“子龙将来要做大事，得多吃点力气。”那时的大事，是跟着大哥把家里的几亩薄田种好，是看着年幼的侄子赵天长高，哪想得到后来黄巾乱起，土匪屠村，大哥为救自己的媳妇儿李鸿雁吸入火毒落下病根。如今父母早亡，大哥便是他这世上最亲的人，守孝三年，于他而言不是规矩，是心里头沉甸甸的念想。

茅屋刚搭好那天，嫂子带着侄儿赵天也从常山郡城回来了。嫂子端来一碗热粥，眼圈红红的：“子龙，委屈你了。你本是能出去闯天地的人，却要在这河边陪你大哥。”赵云接过粥，指尖触到瓷碗的暖意，喉结动了动。他知道嫂子的顾虑，大哥走后，赵天才十来岁，庄里有些游手好闲的汉子，总盯着他家的田地，前些日子还趁夜摸进院里偷粮，是他赶回来才把人赶走。“嫂子，”他声音沉缓，“长兄如父，大哥养我长大，我守着他，也守着你们娘俩，本该如此。”

夜深时，赵云常坐在墓前，望着漳河的水静静流淌。他不是不想出山，乱世之中，男儿当执戈卫国，可投奔谁，却是他辗转难眠的心事。袁绍势大，占据冀州、青州，麾下谋士如云，猛将如雨，可那日使者眉宇间的骄纵，让他想起前些日子听闻的事——袁绍破了公孙瓒，竟纵容士兵劫掠百姓，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这样的人，即便给了高位，真能让他施展抱负吗？

他又想起刘备。可刘备如今什么都没有，徐州在陶谦手里，他不过是个依附他人的客将，跟着他，怕是连安身立命都难。

“大哥，”他对着墓碑轻声低语，“你说，我该往哪里去？”风卷起地上的落叶，落在他的肩头，像是无声的回应。他想起年少时，师父教他练枪，总说“枪要握稳，心更要稳，选准了方向，才不会扎偏”。那时他不懂，只觉得枪尖对准靶子便是方向，可如今，这乱世就是个偌大的靶场，处处都是诱惑，处处都是陷阱，他若选错了主公，便是把自己的一生都扎偏了。

有一日，赵天跑来找他，手里攥着一只折了翅的小鸟：“二叔，你看它好可怜，能帮它把翅膀治好吗？”赵云接过小鸟，小心翼翼地用布条缠好它的翅膀，赵天仰着小脸问：“二叔，等你守完孝，要去哪里呀？庄里的王大叔说，你要去给袁公当兵，以后就能当大官了。”赵云摸了摸侄子的头，沉默了片刻：“天儿，叔父要去的地方，得是能让百姓安稳过日子的地方，得是能让你和娘不再受欺负的地方。”

赵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着小鸟跑开了。赵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更沉了几分。他怕的不是吃苦，是怕自己投错了人，将来领兵打仗，却要对着无辜的百姓挥刀；是怕自己一身武艺，到头来只是为了一个暴虐的主公争权夺利。袁绍那边，使者说不定还会再来，他能以守孝为由推一次，却推不了三年。可刘备那边，又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有自己的地盘。

那日午后，下起了小雨，赵云披着蓑衣，站在茅屋门口。远处传来马蹄声，他以为是袁绍的使者又来了，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却见是个行商打扮的人，牵着一匹瘦马，在庄口避雨。那人见了他，连忙拱手：“壮士，可否借个地方躲躲雨？”赵云侧身让他进来，给了他一碗热水。

闲聊间，行商说起徐州的事：“陶谦老大人病重，想把徐州让给刘备，可刘备不肯受，说‘我若取了徐州，便是趁人之危’，还亲自去请孔融来主持大局。”赵云端着碗的手顿了顿，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乱世之中，人人都想着抢地盘，刘备却连送上门的徐州都不要，这份克制，这份仁心，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行商走后，雨停了，天边挂起一道彩虹。赵云走到墓前，深深鞠了一躬：“大哥，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他不是犹豫不决，是不愿轻易许人。这乱世里，权力、官位都是过眼云烟，可“信任”二字，重过千金。他要等的，不是势大的主公，是能让他心甘情愿交出忠心的人；是即便身处困境，也不会背弃“救民”初心的人；是他握着枪时，能让他确信“这一枪扎下去，是为了百姓安稳”的人。

守孝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赵云在墓前练枪。银枪在晨光里划出一道道弧线，枪尖挑落枝头的露珠，却再也没有往日的急躁。他知道，三年的时间，足够他看清很多事，足够他等那个值得他追随的人。

有时候，嫂子会问他：“子龙，你是不是有心事？”赵云笑了笑，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等守完孝，我想带着天儿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让他知道，这世上除了赵家庄的田，还有很多值得守护的东西。”

他没说的是，他也在等刘备。等那个此刻还在徐州辗转的人，能真正站稳脚跟；等那个心怀百姓的人，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他愿意等，因为他知道，轻易许出的忠心，不值钱；而一旦许了，便是一生一世，哪怕粉身碎骨，也不会回头。

小河的水依旧流淌，茅屋里的灯，夜夜亮到深夜。赵云坐在灯下，擦拭着那杆银枪，枪身上的纹路在火光里明明灭灭。他的犹豫，从来不是怯懦，是乱世里一个武者对初心的坚守；他的等待，从来不是退缩，是对“知己”二字最郑重的期盼。这三年守孝岁月，于他而言，是对兄长的告慰，是对家人的守护，更是一场关于“选择”的修行——在乱世的迷雾里，守住心，才能找到真正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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