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千秋跟着军官人格走出了家门,看着他沉默挺拔却透着一股沉郁气息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这次的人格苏醒,感觉和以往很不一样。没有那种外放的、仿佛要清除一切的杀伐之气,反而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表面平静,内里却翻涌着看不见的暗流。这种压抑的、带着点“人味”的沉郁,莫名让郎千秋想起了邵青崖第一次醉后,对他坦白自己经历的无数次复生与遗忘的那个夜晚——同样是卸下了表层防御,流露出内里的真实,只是眼前这位,真实得更加冰冷彻骨。
他们没有走远,邵青崖径直走向这栋老式居民楼通往天台的楼梯。天台上空旷无人,只有晾晒的衣物在微风中飘荡,远处是城市模糊的天际线。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动了邵青崖微卷的短发。
邵青崖走到天台边缘,双手插在裤兜里,眺望着远方,背影孤直。郎千秋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不敢靠太近,也不敢离太远,像一只警惕又担忧的大型犬。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声呜咽。
良久,郎千秋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了寂静:那个......柳芸娘......她......真是你......的未婚妻?
他问得有些艰难,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方面是对那段未知过往的好奇,另一方面是抑制不住的酸意——尽管他不断告诉自己那都是过去式,是的纠葛,但一想到邵青崖曾与一个女孩有过婚约,甚至可能......他就觉得胸口闷得慌。
军官人格没有回头,依旧看着远方。他沉默着,就在郎千秋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用一个冰冷的与你无关搪塞过去时,他却有了动作。
他抽出插在裤兜的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盒烟和一个金属打火机。动作熟练地抖出一支,叼在唇间,低头,一声点燃。那娴熟的姿态,与平日那个连咖啡因都谨慎摄入的邵老师判若两人,而这显然是经年累月的习癖。
橘红色的火苗短暂地映亮了他冷峻的侧脸和那颗鲜艳的耳垂红痣,随即熄灭,留下一缕青白的烟雾,在他指间袅袅升起。
郎千秋看得愣住了。他清晰地意识到,会抽烟的是眼前这个“他”,而不是那个怕鬼、用粉红色马克杯的邵老师。这个发现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他对邵青崖(军官人格)的部分认知。原来这副冷静自持的皮囊下,也藏着需要尼古丁来麻痹或镇定的东西。
军官人格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模糊了他脸上过于锐利的线条。他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依旧是那种平稳的、听不出喜怒的调子,但似乎比刚才少了一丝绝对的冰冷,多了一丝......或许是自嘲,或许是别的什么。
他给出了一个简短的肯定答复。
然后,又是一段沉默。他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或者,是在权衡该透露多少。烟灰在他指尖悄然累积。
家里定的。他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娃娃亲。比我小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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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见过几次,很烦。他吐出一个烟圈,看着它在风中迅速变形、消散,总是跟在后面,青崖哥哥青崖哥哥地叫,甩都甩不掉。
郎千秋听着,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一个扎着辫子、穿着旧式衣裙的小女孩,追在一个满脸不耐烦的清瘦少年身后的画面。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又忍不住想,小时候的邵青崖,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板着一张脸?
后来我去读书,参军,很多年没见。邵青崖继续说着,烟雾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直到那一年,被家里骗回去,说是母亲病重。
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冰冷的讽刺。
结果回去一看,满堂的红,宾客盈门。他夹着烟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水泥栏杆上轻轻敲击着,她穿着嫁衣,盖着盖头,站在那里。
他的描述极其简洁,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也没有丝毫的情感渲染,但郎千秋却能从那平淡的语句里,感受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我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他顿了顿,补充了一个细节,语气依旧平淡,“门口停着我的车,我的副官等着。我上了车。”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勾勒出他与那个旧式庭院格格不入的、属于新时代权势者的身份与距离。
这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出门散个步那么简单。但郎千秋的心却猛地一沉。他能想象到在那个时代,在众目睽睽的婚礼上,新郎官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会对新娘子造成何等毁灭性的打击。
她在后面追。邵青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微不可查地慢了一丝,跑得急,河边路滑。
他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烟,烟雾弥漫开来,暂时遮掩了他眼中的神色。
掉了下去。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砸进郎千秋的心里。他几乎能听到那一声落水的闷响,能看到那抹刺眼的红色在浑浊的河水中挣扎、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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