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平原的风带着一股淡淡的焦味。
黑灰薄薄铺在地表,踩上去,暗红色的火光在鞋底下亮一下,又很快熄灭,像一朵只开一瞬的花。
小湖安静地窝在平原一侧,水面很浅,边缘有干裂的盐痕,偶尔被风划出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又很快抹平。
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余烬平原上零星的光点和湖面里倒映的光混在一起,像有两层火星叠着。
勘探队的仪器架在更远一点的位置,几根探杆插在灰里,指示灯一闪一闪,人的影子在那一片灯火和灰雾间走来走去。
声音被风带散了,只剩下隐约的口令和金属碰撞。
东方倾心坐在湖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
她的靴底踩在黑灰边缘,脚下那些余烬花时不时亮一下,把她的影子从岩石上拖到湖面里。
东方倾心把手套放在一侧,双腿并着落在岩石斜面上,军装下摆收得很整齐。
肩后的便携照明灯调到了最低,只在她的侧脸和发梢上挂了一层很浅的光。
她从军装内袋里取出那本日记,依旧小心地摊在膝上,封皮被翻得发软,边缘有一点磨损,她用指尖抹顺了一下,翻到第六篇。
页眉上那行小字安静地躺在纸上:幻想旅行日记·第六篇,玻利维亚·天空之镜
她把指尖按在那一行小字下面,视线顺着纸面落下去。
【这一次,是一片比海还平的“镜子”。
飞机从云上穿过去的时候,我往下看,看到一块亮得有点刺眼的白。它不像雪,也不是冰,更像有人把一整片天空挖下来,平铺在地上,忘记拿走。
那就是今天要去的地方。
车从镇子里开出去的时候,路两边都是干到开裂的土地,远处有几座低低的山,颜色很淡,像铅笔画上随手涂的背景。
车里的人都不太说话,只听得到发动机的声音和轮胎压过碎石的“咯啦”声。
再往前开,土路慢慢变亮。
司机说:“盐开始了。”
窗外的地面从灰白变成纯白,又在某个点突然开始反光。
阳光打在上面,反回来的一下,把我眼睛刺得眯起来。妈妈伸手把窗帘往下拉了一点,挡住多余的光,另一只手在我肩上轻轻拍了拍。
“待会儿就习惯了。”她说。
车终于停下的时候,四周已经看不到“陆地”的边界了。
我们下车,脚踩在干盐上,发出很细很轻的“咔嚓”声,像踩在一层极薄的糖霜上,盐面上布着一格格六边形的纹路,一直排到很远的地方去。
导游说,昨天晚上下过一场短雨,今天是“运气很好”的一天。
因为有积水。
再往前走,盐面被一薄层水覆盖住了。水只到脚踝的一半,却把整个世界的形状都改了一遍。
天空低下来,云在脚边晃,远处的山被拉了一条长长的影子,直直倒进我们的脚下。
我第一次觉得“翻过来”这个词可以这么认真地用在现实里。
每个人都变成了镜子上的一小截铅笔线。
有人在原地转圈,看自己的倒影和云一起晃,有人端着相机,一步一停,生怕错过什么角度。
小孩子跑过去的时候,水花飞起来,在镜子上破开一块,等水落下去,又慢慢补全,好像刚才那一步只是做了个记号。
妈妈走得比我慢一点。
她的鞋子已经被水打湿了,裤脚上也有一圈水痕,还是愿意往更深一点的地方走。她回头冲我招手:“来这里,站我旁边。”
我小心翼翼走过去,生怕踩得太快,打碎脚下那一整块“天”。
我们两个人在水里站定的时候,我低头看了一眼。
倒影里的我们被拉得很清楚,连围巾的纹路、帽子上的小线头都能看见,只是颜色淡了一点,像被水稀释过的水彩。
云从我们脚边慢慢飘过去,把我们的影子切成几段,又合起来。
“像不像我们终于站到了世界的背面?”妈妈问。
我想了想,点头。
她笑了一下,在我肩上拍了拍:“那就多看一会儿,反正世界也不着急翻回去。”
有人开始拍那种很经典的“天空之镜”照片:
有男生拿着一瓶水,在高处假装“倒水”,远处的人伸着手接;也有人举着手说“快看我踩在云上了”,结果一踩就把自己的倒影踩碎,笑声传得很远。
妈妈没有拍那种。
她只是拿出小相机,给我拍了几张站在水里的照片,又让我帮她拍了几张。
最后,我们站在一起,让导游帮忙按了一下快门。
那张照片里,我们两个人站得很近,背后和脚下都是同一片天空。
如果有人把照片倒过来,应该分不清哪一边才是“正”的。
风变小了一点,水面也安静了许多,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妈妈把围巾往上提了提,挡住一点风,又把手伸到我帽檐下,替我压了压。
“以后你要是觉得哪里太挤、太脏、太吵,就想一想今天。”她说:“世界其实也可以是这种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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