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蛇盘谷·九死
痛。
无处不在的痛,深入骨髓,浸透灵魂。左肩箭毒腐蚀的溃烂处如同被无数烧红的细针反复穿刺;右腿胫骨被弩箭洞穿的伤口虽已草草包扎,但每次细微移动都传来骨头错位摩擦的剧痛;后背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更是火辣辣地灼烧着,稍一牵扯就眼前发黑。
更可怕的是蛇盘谷本身。
这里不像人间。浓稠得化不开的灰绿色毒瘴终年弥漫,遮蔽了天光,也吞噬了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腐烂气息,混杂着某种阴冷滑腻的腥气。嶙峋的怪石如同巨兽交错的獠牙,从迷瘴中突兀刺出。没有鸟鸣,没有兽吼,只有偶尔响起的、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像是无数细足刮擦岩石,又像是湿滑的躯体在泥泞中拖行。
萧衍靠在一处向内凹陷的冰冷岩壁下,剧烈的咳嗽让他整个胸腔都在抽搐,咳出的痰液里带着暗红的血丝和灰绿的毒质。他的意识在昏迷与清醒的边缘反复拉锯,高烧让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扭曲旋转,耳中嗡嗡作响,连自己沉重的心跳和喘息都变得遥远模糊。
但他不能昏过去。
一旦彻底失去意识,这谷中无所不在的毒瘴、潜伏在阴影里那些贪婪的“东西”(他模糊的谛听能捕捉到它们充满食欲的低语)、还有随时可能追进来的国师爪牙,都会在顷刻间将他吞噬殆尽。
【不能死……昭儿……在等……】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不灭的星火,在他即将溃散的意识里顽强燃烧。他想起最后推开她时,那双瞬间被绝望和泪水淹没的眼睛,想起她嘶声喊出的他的名字。他答应过要去找她。寒潭,三里,琴师……她一定在那里,在等他。
可是怎么出去?
他勉力调动几乎枯竭的内息,尝试运转那与生俱来的、此刻也微弱不堪的谛听能力。不是为了“听”清什么,而是试图在这令人绝望的混沌与剧痛中,捕捉一丝熟悉的、温暖的“声音”。
什么都没有。
只有谷中毒瘴低沉的呜咽,远处诡异的沙沙声,和自己生命流逝时血液冲刷血管的悲鸣。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意识即将滑入黑暗深渊的刹那——
“呖——!!!”
一声清越无比、穿透一切迷雾与痛苦、仿佛自九天之上垂落的凤鸣,毫无征兆地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那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而是直接震荡在识海、血脉、乃至每一寸存在本质上的共鸣!清亮、高亢、充满了涅盘新生的无尽生机与威严!
在这一瞬间,谷中浓郁的毒瘴似乎被无形之力涤荡开一丝缝隙;体内肆虐的毒素和剧痛仿佛被温暖的泉水冲刷而过,虽未消除,却奇异地缓和了一瞬;而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黑暗与绝望,更是被这声清鸣狠狠撕裂,照进一线璀璨的光!
凤凰初鸣!
是沈昭!她成功了!伪印破了,血脉醒了!
萧衍猛地睁开眼睛,尽管眼前依旧模糊,但那股支撑着他濒死躯壳的力量,却如同被注入了全新的、炽热的生机。他能感觉到,在极其遥远的某个方向(西南!),有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温暖而纯净的气息,如同黑夜里的灯塔,正与这声清鸣的余韵隐隐呼应。
那就是她!
求生的**从未如此刻般强烈。他不知从哪里榨出最后一丝力气,用还能动的左手,死死抠住旁边岩石的缝隙,拖着几乎完全废掉的右腿和千疮百孔的身体,一寸一寸,朝着那温暖气息感应的方向,开始爬行。
身后,毒瘴重新合拢。身下,嶙峋的碎石和湿滑的苔藓磨砺着伤口。疼痛如同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淹没。但他只是咬着牙,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声凤鸣,眼睛死死盯着感应的方向。
饿了,就抓一把看起来无毒的湿苔藓塞进嘴里;渴了,就舔岩壁上渗出的、带着土腥味的冷凝水。遇到拦路的毒虫怪藤,便用捡来的尖锐石片或断裂的骨头拼命。高烧反复,几次陷入半昏迷,都是那遥远的温暖气息和记忆中少女泪流满面的脸,将他从死亡线上硬生生拽回。
五天?还是六天?时间在痛苦的爬行中失去了意义。
当他终于嗅到毒瘴之外清新许多的空气,看到岩缝外透进来的、久违的(哪怕是夜晚的)天光时,整个人已经如同从血污泥沼里捞出的残破傀儡,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骇人,死死锁着西南方向。
(二)寒潭畔·初窥
月光很淡,像一层蒙尘的银纱,吝啬地铺在寒潭幽暗的水面上。山林寂静,只有夜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响起的、分不清是鸟兽还是别的什么的窸窣。
沈昭独自坐在潭边一块被水流冲刷得光滑的巨石上。身上只披了件顾无言给的旧外衫,赤着的双脚浸在冰冷的潭水里,寒意刺骨,却让她有些混沌的头脑保持着一丝清明。
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一个时辰。
体内新生的凰血之力,在完成了白日里“定魂音”的修炼后,依旧有些蠢蠢欲动的活跃,如同解冻的春溪,在经脉里欢快地奔流。掌心不时泛起微弱的金红暖意,与怀中梧桐木心的温热交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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