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万籁俱寂。
青螺渡的灯火早已熄灭大半,唯有湄水在黑夜里固执地流淌,水声沉闷。客栈房间里,沈昭蜷在厚实的旧毯下,呼吸均匀绵长,终于沉入无梦的深眠。
长凳上,萧衍缓缓睁开眼。
油灯已燃尽最后一滴油,悄无声息地熄灭了。黑暗如同浓稠的墨,瞬间吞没房间。但这并未影响萧衍的感知。恰恰相反,当视觉被剥夺,听觉与那玄妙的“谛听”之力,便如同沉入水底的礁石,轮廓愈发清晰。
他首先“听”到的,仍是身侧床上沈昭的心音。深睡之下,思绪的河流变得平缓而破碎,不再有连贯的疑问与吐槽,只剩下一些模糊的感知碎片:【暖……毯子……】、【脚……有点麻……】、【娘……画的眉毛……弯弯的……】。最后一个碎片让萧衍的目光在黑暗中微微一动。那是属于真正沈昭的记忆吗?关于她母亲沈静姝的细微印象?
这些平和的碎片之外,客栈本身的“声音”洪流也沉寂了许多。胖老板娘在楼下后间打着震天的呼噜,梦里还在计较着菜钱;行商客人辗转反侧,为亏损的生意焦虑难眠;小伙计在柴房角落蜷着,肚子饿得咕咕叫,梦里啃着想象中的鸡腿……这些属于人类的思绪,如同夜风中飘散的萤火,明明灭灭。
而在这片相对宁静的“人声”之下,另一种声音,却从客栈之外,从更广阔的天地间,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是青螺渡本身的声音。
木材在夜风中细微的呻吟,老鼠在梁上窸窣跑动,远处湄水永不停歇的呜咽。但这些,只是背景。
更引人注意的是那些“非人”的,或者说,带着强烈“意图”与“情绪”的声音。
客栈后院马厩里,一匹老马正不安地刨着蹄子,心里充满模糊的恐惧:【……不好的味道……从山里来……要离远点……】;墙角蟋蟀的鸣叫里,竟也夹杂着极其微弱、近乎本能的躁动:【……冷……地底在动……】;甚至庭院里那株半枯的槐树,萧衍仿佛也能捕捉到一丝极其缓慢、近乎凝固的“意识”,那意识里充满了对南方山林的、某种古老的畏惧与吸引交织的复杂“情绪”。
这并非萧衍第一次感知到动物乃至植物的“心绪”,但今夜,这些非人之声格外活跃,且指向异常统一——南方,那片他们要进入的群山。
就在他凝神分辨这些异样时,那道自傍晚起就偶尔扫过客栈的、隐秘而审慎的目光,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那“目光”的主人似乎更靠近了些,就潜伏在客栈斜对面某条黑黢黢的巷口。萧衍“听”到了清晰的心声——冷静,专业,带着评估与衡量:
【……目标两人,入住‘平安栈’二楼东头房间。男,三十许,身形健硕,似有武艺在身,警觉性高;女,二十左右,脚部有伤,气色不佳……亥时初灯熄,至今无动静,应已歇下……需确认其明日动向,是否真如‘线’报所言,前往渡口过河……】
线报?
萧衍心中冷笑。果然,他们并未完全摆脱盯梢。这眼线风格与王录事手下不同,更沉稳隐蔽,倒有些像军中或专业探子的路数。会是世子的人?还是……靖王府替身派出的?抑或是其他对“钥匙”感兴趣的势力?
那眼线的心声继续:【……上头严令,只需远距离监视,确认其进入云岭山区即可,不得打草惊蛇……云岭深处,自有‘他们’接手……】
“他们”?
萧衍目光骤冷。云岭深处另有接应?是国师在南疆的布置?还是与“傀戏”、“巫蛊”相关的本地势力?
眼线未再多留,确认目标无夜间异动后,那审慎的“目光”与心声便如同退潮般悄然撤去,融入渡口深沉的夜色中。
萧衍并未放松。他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将感知的网撒得更开,如同无声的雷达,扫描着以客栈为中心、逐渐向外扩散的区域。
他“听”到了渡口守夜人抱着长矛倚在柱子上打盹,心里抱怨着蚊虫;听到了更夫敲着梆子走过空荡的街巷,惦记着家里温着的半壶酒;听到了河对岸隐约的犬吠,以及更远处,那片黑压压的山林方向传来的、之前感知到的诡异低语与嗡鸣。
那低语并非语言,更像是一种有韵律的能量波动,夹杂在风声、水声、林木摇摆声中。嗡鸣则似乎源自地底深处,或某些特定的岩层、水体,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这两种声音都极其微弱,凡人绝难察觉,但萧衍能感到,它们与沈昭沉睡中血脉深处那几乎不可察的、温暖的搏动,隐隐形成了一种对抗又吸引的微妙共振。
仿佛山林的“声音”在召唤,而她体内的“声音”在懵懂地回应。
时间在极致的静默与极致的“喧闹”(对他而言)中流逝。东方天际,终于透出一线惨淡的灰白。
床上的沈昭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似乎要醒了。
萧衍立刻收敛了全部外放的感知,将注意力集中在房间内。他听到沈昭的心声从沉睡的混沌中逐渐凝聚:【……天亮了?】、【嘶……脚还是疼……】、【得起来了……今天要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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