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青螺渡染成一片金红。浑浊的湄水在浮桥下缓缓流淌,水面上浮着碎草和泡沫,倒映着两岸高低错落的木屋和忙碌的人影。空气里混杂着鱼腥、牲口味、炊烟和汗水的气息,嘈杂的人声、骡马的响鼻、货箱搬运的闷响,共同构成渡口黄昏特有的喧嚣。
沈昭站在客栈二楼的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木质窗棂,望着下面熙攘的人流。她的脚踝经过了又一轮敷药和重新包扎,此刻被妥帖地安置在一条借来的矮凳上,疼痛缓解了不少,但长时间跋涉后的疲惫像潮水般浸透了四肢百骸。
可她的脑子却停不下来。
【这就是青螺渡……】她望着浮桥上那些背着沉重货物、步履蹒跚的苦力,【看起来就是个普通渡口,比临江驿小多了,也乱多了。】几个穿着短打、敞着怀的汉子蹲在桥头赌钱,吆五喝六的声音隐约传来;一个妇人抱着哭闹的孩子,正跟卖炊饼的小贩争执着什么;远处货栈门口,几个管事模样的人对着账本指指点点,脸色不善。
一切都显得真实而粗糙,与她记忆(或者说,她以为自己拥有的记忆)中那些属于“京城贵女”的精致繁华截然不同。这让她恍惚间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自己正从一场漫长的、被设定好的戏剧中,一步步踏入真实而粗粝的人间。
【‘三点水’的标记……真的管用吗?】她收回目光,低头看向掌心那块温润的黑漆木牌。世子给的。那个笑容温润、眼神却深不见底的年轻亲王。【他到底在图谋什么?借我们的手去找琴师?琴师又为什么这么重要?】
无数疑问在她心中盘旋,却没有答案。她想起刘瞎子蒙着黑布的脸,想起他沙哑的警告——“避开月圆之夜,别碰红色的果子”。那语气不像是故弄玄虚,更像是一种基于经验的、冰冷的提醒。
【月圆之夜……山里会发生什么?红色的果子……有毒?还是有什么别的忌讳?】她对南疆的认知几乎一片空白,仅有的印象来自原书里零散的、作为背景板提到的“蛊毒”、“瘴气”、“蛮夷”。此刻真的要亲身涉足,那些模糊的概念便化成了沉甸甸的、具体的不安。
她忍不住看向房间另一侧。
萧衍正坐在桌边,就着窗外最后的天光,仔细检查着刚买回来的东西。盐块用油纸包得严实,火镰和火绒分开装在小皮囊里,几块硬邦邦的肉脯和炒米,一把刃口闪着寒光的短柄柴刀,还有一卷结实的麻绳。他的动作不紧不慢,每一样物品都经过掂量、察看,然后分门别类地收进那个灰布包袱。易容后的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但专注的神情和那股沉静的气息,却奇异地驱散了几分沈昭心头的惶惑。
【他好像……永远都知道该做什么。】沈昭看着他利落的动作,心里那份因自己“拖后腿”而生的沮丧又悄悄冒头,【这一路,都是他在判断方向,应付危险,准备东西。我呢?除了跟着走,好像什么忙都帮不上。脚还总是添乱……】
一丝烦躁涌上,她移开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逐渐暗沉的天色和亮起的零星灯火。
她没有看到,在她移开视线的瞬间,萧衍整理东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那么一刹。
因为此刻,他的耳中并非只有客栈外隐约的市井嘈杂。
清晰得如同在耳畔低语的,是沈昭那一连串纷乱的心声——从对渡口的观察,到对世子的猜疑,对刘瞎子警告的不安,再到看向他时那份微妙的依赖与自我怀疑。
她的心音总是格外清晰。不同于外面那数百上千道混杂的、如同沸水般翻滚的思绪洪流——渡口力工在心里骂着克扣工钱的工头;赌钱的汉子盘算着下一把押大还是押小;抱着孩子的妇人焦急地计算着口袋里仅剩的铜板够不够买药;货栈管事的则在担心这批货如果不能按时运过河,东家会如何责罚……这些声音或强或弱,或清晰或模糊,交织成一片庞大的、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
唯有她的声音,总能穿透这片噪音,清晰地抵达他意识的中心。带着温度,带着情绪,带着独属于她的、那种混杂着现代思维的跳跃吐槽和属于“沈昭”本身的坚韧与迷茫。
此刻,他除了“听”到她那些关于前路的思虑,还“听”到了更多——
楼下柜台后,胖乎乎的客栈老板娘一边拨着算盘,一边在心里嘀咕:【楼上那对夫妻,看着怪怪的,男的阴沉,女的病恹恹,付钱倒是爽快……可别是什么逃犯吧?算了,给钱就是大爷,管他呢。】
隔壁房间,一个行商模样的客人正对着账本发愁:【这趟赔大了,南边路不通,货压手里……回去怎么跟婆娘交代?】
客栈后厨,帮工的小伙计在偷偷抱怨:【老板娘真抠,剩菜都不让吃,饿死小爷了……】
更远处,渡口方向,一些零散的、充满恶意或算计的念头也飘了过来——蹲在巷子阴影里眼神闪烁的偷儿在物色目标;两个喝得醉醺醺的汉子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独自路过的妇人;甚至,在渡口外围的暗处,似乎有一道极其隐晦、带着审视与探寻的目光,偶尔扫过这座客栈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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