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刻,天光未启,临江驿还沉浸在一片深沉的睡意与昨夜宴饮后的疲惫中。唯有偏院角落这间厢房,门扉悄无声息地打开,两道深色身影如融化的墨滴,滑入浓重的晨雾里。
萧衍换上了世子所赠的靛蓝粗布衣裤,头发用同色布带束紧,背上一个不起眼的灰布包袱,里面是同样换装完毕的沈昭,以及他们仅有的那点家当和药品。沈昭的脚踝重新包扎过,疼痛减轻不少,但长途跋涉的负担依然清晰。她拄着一根萧衍用硬木削成的简易手杖,努力让步伐显得稳健。
两人没有走驿馆正门,甚至没有惊动偏院任何其他人。萧衍白日里早已摸清了驿馆最偏僻的一处角门——那是供杂役每日清晨运送夜香秽物的通道,此刻正是守卫最松懈、也最无人愿意靠近的时候。他们如同两道悄无声息的影子,贴着墙根,避开偶尔早起忙碌的杂役模糊的身影,顺利抵达角门。
生锈的铁锁对于萧衍而言形同虚设。一根特制的细铁丝探入锁孔,片刻轻响后,厚重的木门被拉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冰冷潮湿的、混杂着垃圾与泥土气息的晨风灌入。
萧衍率先闪出,警惕地扫视门外。这是一条狭窄的后巷,堆满了杂物,远处主街方向有更夫朦胧的梆子声传来。他回头,朝门内的沈昭伸出手。
沈昭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入他温热的掌心,借力跨过门槛。木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将他们与临江驿内的一切纷扰暂时隔绝。
“跟紧。”萧衍低语,松开她的手,却将步伐调整到与她一致的速度,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既能随时援手,又不至引人注目。
他们没有选择官道,而是按照萧衍昨日暗中规划好的路线,先绕行至临江驿西侧的废弃河堤,沿着堤下杂草丛生、罕有人迹的小路向南。天色依旧晦暗,仅有东方天际一抹极淡的鱼肚白,勾勒出浑浊江水和远处山峦模糊的轮廓。晨雾浓重,打湿了衣襟和发梢,带来刺骨的寒意。
沈昭沉默地走着,脚踝的每一次用力都带来清晰的酸痛,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她脑中反复回响着昨日世子的话语——“焦尾琴”、“引凤”、“血脉滞涩”……以及萧衍关于“双重封印”的推断。前路的目标似乎清晰了,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迷茫与沉重。那位琴师真的存在吗?找到了又能如何?世子递来的木牌,究竟是护身符,还是镣铐?
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轻轻托了一下她的肘弯,稳住了她因踩到湿滑石块而微微踉跄的身形。
“看路。”萧衍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平淡无波,却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现实。
沈昭定了定神,将注意力集中到脚下泥泞崎岖的小路。是啊,无论前方有多少谜团,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走出这片被各方视线笼罩的区域,活下去。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雾霭稍散。他们已远离临江驿,进入一片丘陵地带。小路蜿蜒向上,两侧是茂密的次生林和嶙峋的怪石。疲惫开始更清晰地袭来,沈昭的呼吸逐渐粗重,拄着手杖的手臂也开始发酸。
萧衍在一处背风的山石后停下:“歇一刻钟,吃点东西。”
他卸下包袱,取出两块硬邦邦的杂粮饼——这是昨日沈昭偷偷从流民粥棚带回的干粮,又从小皮囊里倒出些清水。
两人就着冷水,默默啃着干硬的饼子。饼子粗糙刮喉,但能提供必需的热量。沈昭小口咀嚼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萧衍身上。他易容后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低垂时,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竟透出几分与平日冷峻截然不同的安静。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抬眼看来。
沈昭连忙移开目光,假装打量周围环境,耳根却有些发热。
萧衍没说什么,只是将水囊递给她:“多喝点水。”
休息过后,继续赶路。萧衍判断方向,专挑人迹罕至的小径,避开可能的村落与官道岔口。沈昭咬牙跟上,脚踝的疼痛逐渐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全身肌肉的酸胀和体力的快速流逝。
晌午时分,他们翻过一道山梁,前方出现了一条略显宽阔的土路,蜿蜒通向南方。路上偶有车马痕迹。
“不能再往深山里走了。”萧衍观察着土路走向和远处的炊烟,“我们需要补充更明确的给养,也需要确认方位。按照世子所说,‘三点水’的标记可能出现在客栈、茶棚、车马店这类地方。我们沿着这条路往前走走看,遇到第一个有人烟的地方,就试探一下。”
沈昭点点头,她确实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歇歇脚,处理一下又有些不适的脚踝。
两人踏上土路,混入零星的行人车马中。萧衍将沈昭半护在里侧,自己则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沿途每一个可能有标记的地方。
走了约莫两三里地,前方路边出现了一间孤零零的茶棚。茅草搭顶,竹竿为架,看起来颇为简陋。棚外挑着一面褪色的青布旗,旗上似乎画着什么,看不清。棚内摆着三四张破旧木桌,此刻正是晌午,倒有零星几个行脚商或路人坐在里面喝茶歇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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