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偏院简陋的厢房,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主院方向隐隐传来的车马人声与那道难以忽视的威压。
沈昭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吁出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手心不知何时已沁出一层薄汗。她望向窗边那道沉默的玄色身影——易容后的萧衍平凡无奇,唯有挺直的脊背与周身凝而不发的沉静气息,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他……”沈昭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演得真像。”
那句“演得真像”里,混杂着惊叹、不安,以及一丝她自己都未完全明了的复杂情绪。即便知道那是替身,可看着那张与萧衍有七八分相似的脸,用着他惯有的冷冽语调发号施令,甚至与苏落落之间那番“合乎剧情”的关切问答……某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仍像细藤般缠绕心头。
【不是他。不是他。】她在心底默默重复,仿佛念咒。
萧衍转过身,目光落在她微微绷紧的侧脸上。窗外透入的天光勾勒出她易容后略显平淡的轮廓,可那双眼睛深处闪动的不安与挣扎,却清晰映入他眼底。
“形似六分,神似不足。”他开口,声音平稳,如同在评鉴一件器物,“气度是刻意撑出来的,眼神里的东西……太‘标准’了。骗得过旁人,骗不过知根知底的人。”
他顿了顿,看向沈昭:“尤其是你。”
沈昭心头莫名一跳,抬眼看他。
萧衍已移开视线,望向主院方向,眸光深敛:“他能被选中,自有其过人之处。临场不乱,应对得宜,已算难得。方才当众点出沅陵、溪头庄,下令严查南疆通道……这一步,走得不错。”
“是你安排的?”沈昭走近两步,压低声音。
“南下前议定的方向之一。”萧衍微微颔首,“但此刻抛出,时机巧妙。既合情理——靖王巡查,关注边境动荡天经地义;又能打草惊蛇,看看这驿馆里,究竟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南疆。”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冽的弧度,“王录事方才的脸色,精彩得很。”
沈昭想起王录事那冷汗涔涔、几乎瘫软的模样,心中稍定。替身这一手,确实搅动了浑水,吸引了大部分明面上的火力。他们这对“张氏夫妇”的压力,或许能暂时减轻。
但……
“他看苏落落的眼神……”沈昭不自觉地将心中盘旋的念头低声说了出来,随即又猛地咬住下唇,有些懊恼。这关注点,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萧衍侧目,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他听得分明,她嘀咕的是“演得还挺像……连看苏落落的眼神都那么‘剧情’”。那语气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介意?
“剧本需要。”他淡淡接了一句,语气听不出情绪,“‘靖王’与‘苏姑娘’,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
四个字,像冰珠落进沈昭心里,激起一片微凉的涟漪。是啊,剧本。即便一切早已偏离,即便身边站着真正的萧衍,那套无形的“剧情”框架,似乎依然在某个层面隐隐发挥着影响,让人如鲠在喉。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莫名的郁结,将注意力拉回现实:“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继续留在这里,还是……”
话未说完,厢房外传来规律的叩门声,三轻一重。
两人瞬间收声,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萧衍示意沈昭退后,自己走到门边,沉声问:“哪位?”
“张先生,沈娘子,世子殿下有请。”门外传来年轻亲卫恭谨的声音。
世子?
沈昭与萧衍目光一碰。风波甫定,世子此时相召,意欲何为?
“有劳稍候。”萧衍应了一声,转身对沈昭低声道,“随机应变。”
片刻后,两人跟着亲卫,穿过偏院曲折的回廊,走向驿馆西侧一处更为清幽的独立院落。此处花木扶疏,回廊精巧,与驿馆其他地方的嘈杂忙乱截然不同,显然是专门为世子辟出的静居之所。
踏入月洞门,只见世子萧昱独自站在一株枝干虬结的老梅树下,负手望着枝头残存的几朵晚梅,似在出神。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已挂起惯常的温文笑意,冲淡了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凝思。
“张先生,沈娘子,冒昧相请,叨扰了。”世子语气和煦,抬手示意院中石桌,“坐。尝尝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此地泥腥药气重,以此清口。”
石桌上,三盏清茶热气袅袅,茶香清冽。
萧衍与沈昭依言落座,姿态恭谨。沈昭脚踝不适,落座时稍显迟缓。
世子目光敏锐,关切道:“沈娘子脚伤未愈,昨日又奔波劳碌,可还撑得住?本王已吩咐人备了些温补药材与洁净敷料,稍后送至偏院。”
“多谢殿下关怀,民妇尚可支撑,不敢劳烦殿下挂心。”沈昭垂眸答谢。
“仁心韧劲,值得钦佩。”世子微笑颔首,亲自执壶为二人添茶,动作行云流水,自然随意。他仿佛真的只是闲来无事,邀人品茶。
茶过一盏,世子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盏壁,忽而闲聊般开口:“张先生与沈娘子自北地而来,欲往黔中投亲。黔中山水灵秀,民风殊异,尤其靠近南疆的沅陵、溪头一带,多奇人异事,不知二位可曾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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