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那丝欣慰的笑意,还未在爷爷沟壑纵横的脸上完全散去。
一阵引擎的咆哮由远及近。
那声音粗野,狂躁,像是硬生生楔入老城区午后宁静里的一根铁钉。
一辆崭新的黑色宝马越野车,停在了江家门口。
油光锃亮的车身,与周围斑驳的墙体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车门推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他穿着紧身poLo衫,滚圆的肚子将衣服布料绷得紧紧的,脖子上晃眼的粗金链子在阳光下闪着俗气的光。
江父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建军?他来干什么?”
来人是江澈的远房堂叔,江建军,一个早年在县里靠倒腾保健品发了点小财的商人。
“大哥!嫂子!”
江建军人还没进院,洪亮的嗓门已经冲了进来。
他几步跨进门,视线在院里一扫,最后胶着在江澈身上,脸上那本就过分的笑容瞬间拉得更开了。
“哎哟,这不是我们江家的麒麟儿,未来的国家栋梁嘛!听说考上公务员了?好,好啊!光宗耀祖!”
他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江澈的肩膀上,姿态亲热得有些虚假。
江母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搬了个凳子:“建军来了,坐。”
江建军一屁股坐下,从皮包里摸出华子,给江父和爷爷都递了一根,自己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喷出,他的话锋也随之一转。
“大哥,澈儿这孩子是出息,但说句不好听的,当公务员,一个月就那么点死工资,能有啥前途?”
他弹了弹烟灰,语气里满是过来人的自得。
“澈儿啊,你听叔一句劝,时代变了,现在得向‘钱’看!不如别去上班了,跟叔干,叔保证你不出三年,也开上这车!”
他用下巴指了指门口那辆黑得发亮的宝马,眼神里全是炫耀。
江澈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表演。
江父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孩子的前途,他自己有数,用不着你操心。”
“大哥你先别急。”
江建军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也压低了,那股子藏不住的兴奋劲儿终于冒了出来。
“我今天来,是跟你家商量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的目光在江父和江母身上滑过,最后黏在江澈脸上,眼神变得灼热。
“我可都听大家说了,李家那孙子的事,还有那盆起死回生的兰花……啧啧,神了!”(小地方消息传的比较快,勿喷)
他不再掩饰。
“澈儿,你手上是不是有个什么祖传的古方?别藏着掖着了,这可是能砸死人的富贵啊!”
“咱们合作!你出方子,叔出钱、出渠道,咱们搞一款新的保健品!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生命一号’!保证火遍全国!到时候,钱还不是跟自来水一样哗哗地流?”
江澈的脸色始终平静,他端起桌上的凉白开,喝了一口。
“叔,那只是个碰巧有效的土方子。”
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上不了台面,更不能当商品卖。”
江建军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僵住、冷却。
他没想到江澈会拒绝得这么干脆,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院内的空气安静了数秒。
江建军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将烟头狠狠地摁在地上,用脚尖碾碎。
“死脑筋!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这是金饭碗!你捧着金饭碗要饭,知不知道?”
他语带嘲讽。
“你以为现在这社会,光凭那点死工资能干什么?能给你爸妈换个大房子?能让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天真!”
他的话语刻薄而尖锐,字字句句都戳向最现实的痛点。
江澈的内心,如一潭深水,不起波澜。
五百年的风雨,这种程度的贪婪嘴脸,他见过太多,只觉得厌烦。
像是一桌清雅的饭菜里,掉进了一只嗡嗡作响的绿头苍蝇。
他抬眼,看向江建军。
“洞玄视界”,无声开启。
视野中,江建军的身上,被一团团浓郁的黑灰色丝线死死缠绕。
那是“贪婪”、“**”、“投机”的秩序符号。
它们如同恶心的蛆虫,深深植根于江建军的心脏,随着他的心跳疯狂蠕动,散发着污秽的能量波动。
更让江澈注意的是,从江建军身上,还延伸出几缕更深、更暗的细线,穿过院墙,连接向未知的远方。
那些细线上,沾染着“暴力”与“威胁”的秩序气息。
他与一些地痞流氓,存在着利益勾结。
江澈收回目光,心中了然。
被当面回绝,又被江澈那平静得过分的眼神看得心头发毛,江建军的耐心耗尽了。
他猛地站起身,粗暴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撕掉了最后一丝亲情的伪装。
“澈儿,话我已经说到这份上了。”
他开始放狠话。
“别给你脸你不要脸。你不给,有的是人想知道。这消息,藏不住的。”
“到时候,别怪叔叔没提醒你!”
“江建军,你敢!”江父气得一掌拍在桌上,霍然起身。
江建军只是冷笑,看都懒得再看他们一眼,扭头就朝外走。
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跨出院门的那一刻。
“叔。”
江澈开口了。
声音不大,依旧是那种平铺直叙的调子,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中了江建军的后颈。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江澈没有起身,仍旧坐在原处,目光冷淡地投射过来。
那眼神,让江建军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巨鹰盯上的田鼠,浑身的燥热和怒火瞬间被浇灭,只剩下冰冷的寒意。
“保健品行业水深。”
江澈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江建-军的心上。
“产品出了问题,是要坐牢的。”
他端起水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
“你好自为之。”
简简单单的三句话,没有一个威胁的字眼。
可听在江建军耳中,却比任何恐吓都让他头皮发麻。
他猛地回头,死死盯着江澈。
那张年轻的脸上,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淡漠,以及洞穿一切的掌控感。
“坐牢”两个字,如同两根冰锥,精准地刺入了他心中最隐秘的恐惧。他那些产品是怎么来的,有多少见不得光的猫腻,他自己一清二楚。
江建军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干得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钻进了自己的宝马车,一脚油门,仓惶逃离。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混账东西!钻进钱眼里了!”
江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的方向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