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晴了数日,似乎要将那场血色黎明留下的所有痕迹都蒸发干净。
新政的推行,如同一股活水,注入了死气沉沉的官场。
吏部衙门前,每日都挤满了前来咨询科举事宜的寒门士子,他们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亮。
然而,阳光之下,总有阴影在滋生。
养心殿内,顾青城刚刚看完西境传来的那张纸条。
“鱼,已见鳞。”
五个字,他却看了一炷香的时间。
“守陵人……”
他轻声念出这三个字,指尖在那张小小的纸条上轻轻摩挲。
这个从前朝遗留下来,甚至可能比大虞皇朝更古老的神秘组织,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
“陛下,早朝时辰已到。”
顾青城将纸条置于烛火之上,看着它化为灰烬,眼神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无论是藩王,是世家,还是这神秘的守陵人。
只要在这九州之内,便无人能逃出他的掌心。
当他再次坐上太和殿的龙椅时,立刻就察觉到了今日气氛的不同。
往日的死寂与惊恐,被一种压抑的、暗流涌动的氛围所取代。
那些硕果仅存的旧日勋贵和老臣,虽然依旧低着头,但他们的脊梁,似乎比前几日硬了一些。
果然,歌舞升平只是假象。
不动他们的根,他们便能与你君臣和睦。
一旦动了,他们便会亮出獠牙。
“陛下。”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颤巍巍地走出队列,跪倒在地。
此人名叫张承,三朝元老,在清流文官中颇有威望,前几日的清洗,他因为年事已高且未参与党争,侥幸存活了下来。
“老臣有本奏。”
“讲。”
顾青城的声音没有起伏。
“陛下,老臣以为,广开科举,不问出身,虽是爱才之举,却过于操之过急!”
张承的声音虽然苍老,却中气十足。
“我大宸立国数百年,官吏选拔皆有法度。或由地方举荐,或由官宦世家择优录用,方能保证其品性纯良,熟悉政务。如今贸然将农桑、算学等‘奇技淫巧’列为考题,让贩夫走卒之辈也能登堂入室,岂不是将国之重器,视同儿戏?”
他话音刚落,立刻便有数名老臣站出来附议。
“张御史所言极是!治国安邦,靠的是经义策论,是圣人教化,而非工匠之术!”
“寒门子弟,眼界狭隘,骤登高位,必为权势所惑,祸乱朝纲啊陛下!”
“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一时间,殿内嗡嗡作响,矛头直指顾青城颁布的新政。
新提拔上来的那些年轻官员,虽然心中愤懑,但在这些老臣的气势压迫下,一个个涨红了脸,却不敢轻易出言反驳。
孙虎站在丹陛之下,眉头拧成了疙瘩,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若不是顾青城没有发话,他现在就想把那个姓张的老头拖出去砍了。
龙椅上,顾青城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没有发怒,只是等他们说完了,才慢悠悠地开口。
“说完了?”
张承等人一愣。
“张御史,”顾青城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你说治国靠的是圣人教化,那朕问你,圣人能让百姓吃饱饭吗?”
张承顿时语塞:“这……民生之本在于德化,德化于上,则民风淳朴,自会安居乐业……”
“放屁!”
顾青城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在殿内响起。
“朕再问你!你说农桑是奇技淫巧,那你可知我大宸去年一亩良田,产粮几斗?你说算学是工匠之术,那你可知我大宸国库去年税收几何,支出几何,其中又有多少被尔等这样的蛀虫,以‘损耗’之名,中饱私囊!”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下丹陛。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他走到张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口口声声为了江山社稷,可你张家在京郊侵占良田三百顷,致使上千农户流离失所,这可是圣人教你的?”
张承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浑身抖如筛糠。
“你……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
顾青城冷笑一声,对身侧的影一递了个眼色。
影一会意,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卷宗,高声宣读。
“张承,永安三十七年,收受河东盐商贿银三万两,为其走私私盐提供便利。”
“永安四十年,将其不满十岁的孙女,送与当时的户部侍郎为妾,换取其子张陵晋升的机会。”
“大宸元年,新皇登基前夜,与靖安伯密谋,言谈中对陛下多有不敬之词……”
一条条,一件件,桩桩罪行,罄竹难书!
随着影一的声音,张承的脸色从惨白,变成了死灰。
殿内,之前还附议他的那些老臣,一个个噤若寒蝉,拼命地向后缩,恨不得与他撇清所有关系。
“你……你……”张承指着顾青城,气得一口血喷了出来,瘫倒在地。
顾青城看都未看他一眼。
“拖下去。”
“交由护国司,将其全族,查个底朝天。”
“凡有罪者,一律按大宸律法,严惩不贷!”
冰冷的声音,宣判了一个家族的死刑。
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卫军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瘫软如泥的张承拖出了太和殿。
顾青城缓缓走回龙椅,坐下,目光扫过底下战战兢兢的百官。
他的声音,再次恢复了平静。
“还有谁,对朕的新政,有异议?”
死寂。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低着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他们终于明白,这位新皇的清洗,从来没有结束。
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在这座太和殿里,在这位年轻的帝王面前,没有什么三朝元老,没有什么清流领袖。
只有君,与臣。
“既然没有,那就议下一件事。”
顾青城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向新任的吏部尚书。
“科举筹备得如何了?”
那名刚刚从七品小官被破格提拔起来的吏部尚书,连忙出列,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回……回陛下,一切顺利!各地报名者,踊跃非凡!预计三月之后,将有数万名士子,齐聚京城,参加我大宸第一届恩科!”
“很好。”
顾青城点了点头。
“传朕旨意。”
“凡此次恩科,取中前三甲者,朕亲自接见,赐进士及第,入翰林院。”
“前一百名,皆授官职,分派六部,即刻上任!”
这道旨意,又是一记重锤,敲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尤其是那些旧臣,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股只听命于皇帝,与他们这些旧势力毫无瓜葛的新鲜血液,即将彻底冲垮他们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一个完全由顾青-城掌控的,崭新的朝堂,即将诞生。
“臣等……遵旨!”
这一次,再无人敢有半分异议。
山呼万岁之声,响彻大殿。
早朝结束。
顾青城回到养心殿,殿外的阳光明媚,却驱不散他眼底深处的幽冷。
朝堂上的博弈,不过是小道。
他拿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画下了一个狰狞的鬼头,又在鬼头的眉心,点上了一个“陵”字。
这,才是能动摇国本的大患。
“影一。”
“属下在。”
“让天网,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查清‘守陵人’的来历。”
“朕要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在哪,他们想干什么。”
顾青城的手指,在那鬼头之上,重重一点。
“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西境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难言的弧度。
“告诉虞化龙,让他找个机会,把这‘守陵人’的消息,‘不经意’地,透露给姜池瑶。”
“朕倒想看看,我那位心高气傲的镇西将军,面对这些地下的鬼魅,又能舞出怎样的剑花。”
他要将所有人都变成他的棋子。
无论是敌人,还是……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