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黑风口。
风如刀割,刮在脸上,是生疼的。
这里的天,永远是灰蒙蒙的,地上的砂石被风卷起,打在简陋的营寨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空气里,混杂着沙土、劣质火油和干涸血迹的腥气。
姜池瑶站在哨塔上,一袭素白的长裙,在这片苍凉的土地上,显得格格不入。
她那张绝美的容颜,被风沙侵蚀得有些干燥,嘴唇也起了皮。
不过半月,她便判若两人。
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心剑主,也不是那个对顾青城颐指气使的大宗师。
她现在,是镇西将军。
一个被流放到这不毛之地的罪人。
手底下,是三千老弱病残,是京城里那些被淘汰下来的卫所兵,被人戏称为“三千囚军”。
他们看着她的眼神,没有尊敬,只有麻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一个女人,一个娇滴滴的贵妇人,来当他们的将军?
怕不是京城那位新皇,想出来的折磨人的新花样。
“将军,狼烟!”
一名负责了望的兵卒,声音发颤地指向远方。
地平线的尽头,数道黑色的烟柱,冲天而起。
那是西境异族“沙蝎部”进攻的信号。
营寨之内,瞬间骚动起来。
那些所谓的兵卒,脸上露出的不是战意,而是恐惧。
姜池瑶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握着剑柄的手,收紧了几分。
她知道,这是她的第一战,也是她唯一能证明自己的机会。
“擂鼓。”
她吐出两个字,声音清冷,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营寨。
咚!咚!咚!
破旧的战鼓被敲响,声音沉闷而无力。
营寨的大门缓缓打开。
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出现,如同潮水般涌来。
沙蝎部的战士,个个身形彪悍,赤着上身,皮肤黝黑,挥舞着弯刀,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他们的数量,至少是营中守军的三倍。
“完了……我们死定了!”
“跑吧!将军,我们打不过的!”
“三千人对一万人,怎么打!”
绝望的情绪,在“囚军”之中蔓延。
姜池瑶没有回头,她拔出了自己的剑。
那柄曾被顾青城评价为“中看不中用”的灵器长剑,在灰暗的天光下,泛着森寒的光。
“镇西军,拔刀!”
她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风声,盖过了鼓声,也盖过了敌人的咆哮。
身后,无人响应。
姜池瑶自嘲地笑了笑。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纵身一跃,从十数米高的哨塔上,飘然落下。
白衣如雪,宛如仙人。
她独自一人,迎向那数千名冲锋的异族。
“杀了那个女人!”
沙蝎部的头领,注意到了这个显眼的目标,发出了指令。
数十名最精锐的骑兵,脱离大队,向着姜池瑶冲杀而来。
马蹄声如雷,杀气冲天。
营寨里的守军,都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那副娇柔的身躯被铁蹄踏碎的场景。
姜池瑶停下了脚步。
她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
大宗师的领域,无声展开。
方圆百丈之内,空气的温度骤然下降。
风停了。
沙止了。
那数十名冲锋的骑兵,连人带马,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动作瞬间变得无比迟缓。
他们的脸上,还保持着狰狞的表情,但眼中,却已经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一层薄薄的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们的脚底开始,迅速蔓延至全身。
不过一两个呼吸的工夫。
数十名活生生的骑士,就变成了一座座晶莹剔透的冰雕,姿态各异地矗立在战场上。
姜池瑶轻轻挥剑。
“咔嚓——”
冰雕碎裂,化作漫天冰尘。
连一丝血迹都未曾留下。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沙蝎部的冲锋戛然而止。
营寨里的三千囚军,目瞪口呆,仿佛看到了神迹。
这就是……大宗师?
这就是他们那个娇滴滴的女将军?
姜池瑶没有停顿,身影一闪,主动冲入了敌阵。
她就像一朵飘摇在惊涛骇浪中的白色莲花。
每一次剑光闪过,都带起一片冰霜。
每一次莲步轻移,都留下一地冰雕。
没有惨叫,没有鲜血。
只有死寂。
和极致的冰寒。
沙蝎部的战士们崩溃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恐怖的杀戮。
这个女人,不是人!是魔鬼!
“撤!快撤!”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沙蝎部的大军,兵败如山倒,争先恐后地向后逃窜。
姜池瑶没有追击。
她持剑而立,胸口微微起伏,脸色有些苍白。
以一人之力,击溃上万大军,对她的消耗,同样巨大。
她转过身,看向营寨门口那些呆若木鸡的兵卒。
这一次,那些麻木的眼神里,终于有了别的东西。
是敬畏。
是狂热。
一个青年将领,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扔掉手中的刀,单膝跪地,声音嘶哑而亢奋。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三千囚军,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震散了天边的阴云。
姜池瑶看着这一幕,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
她只是觉得很累。
她想起了在京城时,那个男人在养心殿里,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眼神。
“朕给你一个机会,去西境,组建镇西军。”
“能不能活下来,看你自己的本事。”
原来,他早就料到了一切。
他知道她是大宗师,知道她有能力平定边患。
他只是用最冷酷的方式,将她从云端,扔进了泥潭。
让她用自己的双手,去挣扎,去求活,去品尝她从未尝过的苦楚。
悔恨,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脏。
如果……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那么高傲,如果自己能对他好一点……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
战后,打扫战场。
一名脸庞稚嫩,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沉稳的少年,正指挥着士卒收敛尸体。
他叫虞化龙,是孙虎那个离家出走的儿子,被顾青城改了姓名,安插到了西境。
没人知道,他除了明面上的新兵身份,还是“天网”安插在此地的一枚最重要的暗棋。
他的任务,不是打仗,而是寻找“守陵人”的踪迹。
“虞哥,你看这是什么?”
一名士卒从一具沙蝎部战士的尸体上,翻出了一块黑色的令牌。
虞化龙接过令牌,瞳孔微微一缩。
令牌非金非铁,入手冰凉,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鬼头,鬼头的眉心,有一个古老的“陵”字。
这和他出发前,陛下亲手交给他看的图样,一模一样!
虞化龙不动声色地将令牌收入怀中,又在那具尸体上仔细检查起来。
很快,他在尸体的脖颈后方,发现了一个已经褪色的鬼头刺青。
“把这具尸体单独处理掉。”
他低声吩咐了一句。
当夜,一只信鸽,从黑风口冲天而起,向着京城的方向,疾飞而去。
信筒里,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
“鱼,已见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