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年代 第54章 陌生的传唤

四月的风，裹挟着恼人的柳絮，从走廊尽头敞开的窗口汹涌灌入。它们像无数细小、顽皮的白色幽灵，在午后慵懒滞重的空气里打着旋儿，粘在窗框上，落在课桌角，钻进头发丝里。顾言趴在冰冷的课桌上，额头抵着同样冰凉、布满细密划痕的桌面，意识在困倦和清醒的边缘浮沉。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顾言……”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犹豫和不易察觉的怯意，像是怕惊扰了教室里这片沉闷的、被粉笔灰和公式定理填充的寂静。

顾言挣扎着抬起头，沉重的眼皮勉强掀开一道缝隙。模糊的视线里，一个身影逆着光，站在教室门口。阳光从她身后敞开的门外泼洒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晃眼的金边轮廓。他眯起眼，努力聚焦，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两根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垂在肩头，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衬衫领口熨得平平整整。是（1）班的林小雨。和他同村，隔着一条田埂，从小一起爬树摸鱼长大的那个丫头。只是此刻，她的脸上全无平日的爽朗或憨厚，反而写满了局促不安。她的手指正神经质地绞着衣角，把那一小块布料揉搓得皱成一团。

“我？”顾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声音因为刚睡醒而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过木头。午后的阳光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林小雨用力点了点头，动作快得有点僵硬。她的目光飞快地掠过顾言的脸，又迅速飘向走廊深处，仿佛那里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她。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舌尖，急于倾吐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按住。最终，她只是侧了侧身子，更加彻底地让开了门口的位置，像一个无声的、指向不明的路标。

顾言注意到，在她乌黑发辫的掩映下，那小小的耳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鲜艳的、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红晕。这抹红，像一道无声的警铃，在顾言混沌的脑子里骤然拉响！一种莫名的心悸，毫无征兆地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站起身，动作带着刚睡醒的迟滞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教室里几个没睡的同学投来或好奇或茫然的目光，被他本能地忽略。他一步步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即将崩塌的薄冰之上。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窗外涌入的风卷着柳絮在盘旋飞舞。午后的阳光斜斜地切割着空间，一半是刺眼的光明，一半是沉郁的阴影。林小雨就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整个人显得更加单薄和手足无措。

顾言停在她面前，喉咙发紧。他下意识地将手伸进了校服裤子的口袋里。指尖触碰到一块小小的、方正的、带着橡胶特有凉意和弹性的物体。那是昨天晚自习，他在台灯下，用小刀一点一点削出来的——一块全新的、空白的橡皮。没有任何图案，没有任何刻痕，像一块等待被书写、被定义的白板。他用力地攥紧了它，仿佛那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能给予他一点微弱力量的浮木。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操场喧闹。林小雨低着头，盯着自己磨破边的布鞋鞋尖，仿佛那里开出了一朵奇异的花。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内心搏斗。

终于，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抬起头，目光却依旧不敢与顾言对视，只是慌乱地落在他胸前的校徽上。她的嘴唇再次翕动，声音比刚才更轻，细若游丝，几乎要被风揉碎：

“是……”她深吸了一口气，那个名字仿佛带着千钧重担，终于被她艰难地吐出，“……叶栀夏让我来叫你。”

“叶栀夏”三个字，如同三颗滚烫的子弹，毫无预兆地、狠狠地击中了顾言！

嗡——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攥着空白橡皮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橡胶里。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退潮般抽离，留下彻骨的冰凉和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耳边所有的声音——风声、柳絮飘飞的簌簌声、远处操场的喧闹声——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巨响。

咚！咚！咚！

一声声，沉重而急促，敲打着那片骤然降临的、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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