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残阳也被无边的黑暗吞噬。白日喧嚣的操场此刻空旷得如同巨大的坟场,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枯草的气息。顾言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孤兽,蜷缩在操场角落那个早已废弃、沙粒冰冷的沙坑旁。
他哆嗦着手,从那个沉甸甸的书包里,掏出了那本承载着他所有幻梦与耻辱的硬壳日记本。晚风带着初冬的寒意,呜咽着掠过空旷的场地,肆意翻动着日记的纸页。
哗啦啦——
纸页无规律地翻卷着,每一页都像一张无声控诉的嘴,开合间吐露着一个精心编造、从未发生的“事实”。9月15日,叶栀夏在排队时对他微笑了(事实上她只是礼貌性地回应了前排女生的问题);11月3日,他们在器材室躲避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那天阳光明媚,器材室门锁完好);12月25日,她红着脸收下了他刻着星星的橡皮,指尖还“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掌心(那块橡皮至今还躺在冰冷的铁盒里,崭新如初)……
顾言的手指冰凉僵硬,颤抖着伸进校服外套的口袋深处。他摸到了一个冰冷的、沉甸甸的金属物体——那枚从父亲抽屉深处偷拿出来的老式打火机。金属外壳早已被他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里渗出的汗水浸染得失去了光泽,变得滑腻而温吞。
“嚓——”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操场上却显得格外刺耳。第一簇幽蓝中夹杂着橙黄的火苗,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蹿了起来,在冰冷的空气中摇曳、跳跃。火光映亮了他苍白失神的脸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打火机。他咬着牙,将那跳跃的、贪婪的火苗,凑近日记本敞开的、被风翻卷的书页边缘。
“嗤——”
火舌如同饥饿的恶魔,瞬间舔舐上了脆弱的纸张。那精心编织的谎言、耗费无数心血描摹的虚幻场景,在高温下痛苦地蜷缩、发黑、然后化为灰烬。9月15日那页首当其冲,“今天叶栀夏对我笑了”那几个被他反复摩挲、寄托了无限遐想的字,在火焰中剧烈地扭曲、变形,最终化为几缕青烟和几点挣扎着闪烁一下便彻底熄灭的、猩红的火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火势渐大。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更多的纸页,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像无数细小的嘲笑。跳动的火光在他空洞的瞳孔里疯狂地舞蹈、跳跃,扭曲的光影在沙地上拉长、晃动。在这诡异的、如同献祭仪式的火光中,那些从未发生过的场景竟诡异地再次浮现,清晰得如同昨日:
他看见自己坐在光洁闪亮的钢琴前,指尖在黑白琴键上优雅地飞舞,一曲终了,礼堂里掌声雷动,叶栀夏站在台下,仰望着他,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现实:那架钢琴早已腐朽生锈,他连五线谱都认不全)。
他看见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自己撑开一把伞,叶栀夏微微低着头靠在他身边,她的发梢被雨水打湿,带着洗发水的清香,轻轻扫过他的肩膀(现实:他从未和她共撑一把伞,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看见放学后空荡的教室里,只有他和她。他指着练习册上的一道难题,叶栀夏凑过来,发丝垂落,带着淡淡的青柠香,两人低声讨论着,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现实:他连靠近她的勇气都没有,他的难题只能独自啃噬)……
这些虚幻的光影在火焰的扭曲中燃烧、升腾,又迅速被新的火焰吞没,化为更加浓烈的黑烟。
火焰终于烧到了日记的最后一页。
那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用铅笔精心绘制的叶栀夏侧脸素描。线条细腻而柔和,捕捉到了她微笑时脸颊上那若隐若现的、如同盛着蜜糖的小小酒窝。画中的她,眼神温柔地注视着画外,仿佛在注视着……画这幅画的人。这是他用尽所有想象和笨拙技巧,所能描绘出的、最接近他心中完美的叶栀夏。
当那跳跃的、无情的火舌贪婪地舔舐上纸面的瞬间,顾言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一股本能的、撕心裂肺的冲动让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扑打、去拯救那即将消逝的“笑容”!
但指尖在距离火焰只有一寸的地方,猛地顿住了。
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钻心的疼痛。最终,那只手颓然、无力地垂落下来,如同断线的木偶。
火焰没有丝毫怜悯。铅笔的线条在高温下迅速焦黑、卷曲。画中少女柔和的脸颊轮廓扭曲变形,那盛着蜜糖的酒窝被火焰吞噬、抹平。那温柔的、只存在于他幻想中的目光,在火光中一点点暗淡、模糊,最终彻底化为一片焦黑,与灰烬融为一体。叶栀夏最后的“笑容”,在顾言绝望的注视下,彻底消失在灼热的虚无之中。
“喂!哪个班的?!干什么呢?!!”
一声粗暴的厉喝,如同惊雷般炸响!一道刺目的、惨白的手电筒光束,像一把撕裂黑暗的利剑,猛地从操场入口方向射来,精准地钉在顾言身上,将他和他脚边那堆燃烧的罪证暴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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