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裹挟着早春料峭的寒意,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它粗暴地卷起教学楼走廊上积攒的尘埃,形成一个个细小的、旋转的灰色漩涡,扑打着冰冷的墙壁和窗玻璃。顾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僵立在(2)班后门处那狭窄的阴影里。他的指尖在粗糙的校服口袋里神经质地反复摩挲着那块刻着歪扭苹果的廉价橡皮,冰凉的橡胶棱角几乎要嵌进指腹的皮肉里,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尖锐的清醒。
走廊尽头的布告栏前,此刻已如同一个喧嚣的漩涡中心,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各种音调、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猎奇兴奋的哄笑声、议论声,像滚烫的、粘稠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汹涌扑来,冲击着顾言紧绷的神经,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快看快看!‘你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噗——哈哈哈……”一个尖利的女声拔得老高,带着夸张的嘲讽,瞬间引爆了新一轮更大声的哄笑,如同沸油泼进了冷水。
“我的妈呀,这酸掉牙了!”
“年级第二就这文笔?笑死个人了!”
顾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下意识地踮起脚尖,目光艰难地穿透攒动的人头缝隙,如同穿过荆棘丛生的密林。布告栏前,沈耀正以一种胜利者般的姿态,一只脚随意地踩在不知谁搬来的课桌上,正慢条斯理地将一张明显被揉皱过又展平的粉色信笺,用宽大的透明胶带,牢牢地贴在布告栏最显眼、最中央的位置。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慢悠悠的侮辱性。
午后的阳光透过走廊高处的窗户,正好斜斜地打在那张脆弱的信纸上。光线无情地穿透薄薄的纸页,清晰地映照出几处边缘晕染开来的、不规则的水渍痕迹——那是被泪水浸透又干涸的证明。更刺眼的是,信纸右下角,那个娟秀工整的签名——“叶栀夏”,被人用猩红刺目的马克笔,粗暴地、恶意地圈了出来。一个丑陋的、歪歪扭扭的猪头简笔画,正咧着嘲讽的大嘴,画在那个名字旁边,如同一个恶毒的诅咒印章。
“啧啧,就这水平还写情书?”一个扎着高马尾、妆容略显成熟的女生抱着手臂,故意将声音拔得更高更亮,生怕有人听不见,“‘你打篮球的样子像流川枫’?噗!这都什么年代的老掉牙比喻了?土得掉渣!我看是像流川疯吧!”她身旁一个染着几缕黄毛的男生立刻捧场地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周围的人群也如同被点燃的柴堆,爆发出更大的喧嚣。
顾言的呼吸变得粗重而艰难。他的视线如同被灼伤般,猛地从那张受难的粉色信纸上移开,越过攒动喧嚣的人海,投向走廊尽头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叶栀夏。
她像一尊被瞬间抽走了灵魂的、易碎的玻璃人偶,被死死地钉在了原地。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汹涌而入,将她单薄瘦削的身影勾勒出一道近乎透明的、颤抖的金边。她双手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攥着校服下摆的两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白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那粗糙的布料撕裂。她原本扎得一丝不苟的马尾辫,此刻散落下几缕凌乱的碎发,黏在毫无血色的脸颊边,随着她身体的剧烈颤抖而不断晃动。她的嘴唇失去了所有颜色,正以一种无法控制的频率剧烈地哆嗦着,像是濒死的鱼在拼命翕动,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巨大的屈辱和惊恐如同实质的冰水,将她从头到脚彻底淹没、冻结。
沈耀从课桌上姿态潇洒地跳了下来,动作轻盈得像只炫耀羽毛的孔雀。他两根手指捏着信纸的一角,将它从布告栏上扯下一点点,又故意让它哗啦作响,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戏谑、厌烦和极度优越感的复杂表情,声音刻意拔高,如同舞台上最蹩脚的演员在进行一场公开处刑的朗诵:
“哟,大家安静一下!下面请欣赏,年级第二,叶栀夏同学的大作——致沈耀同学!”他故意顿了顿,享受了一下死寂瞬间带来的、掌控一切的快感,然后,用他那把公认“清澈明亮”的嗓音,开始了最残忍的凌迟:
“‘每次经过你们班,我都会……’”
“砰!”
一声沉闷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关门声,如同绝望的闷雷,骤然打断了沈耀那令人作呕的表演!
叶栀夏动了!她像一只被猎人逼到绝境、浑身炸毛的惊恐兔子,猛地转过身!那一瞬间爆发的力量,让她几乎是撞开了挡在身前的空气!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没有发出一声哭喊,只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朝着走廊尽头那扇标志着最后庇护所的女厕所门冲去!她的身影快得像一道模糊的、绝望的残影,马尾辫在身后疯狂地甩动,书包带子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
顾言的身体在大脑发出指令之前就做出了反应!他像被无形的线猛然牵扯,几乎是本能地向前追了两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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