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栏前人头攒动,像一锅煮沸的粥。刚贴出来的期中考试排名表如同磁石,牢牢吸住了每一个路过的学生。顾言被裹挟在躁动的人流边缘,如同激流中的一片浮萍。他费力地踮起脚尖,伸长脖颈,视线却只能艰难地攀上榜单的最顶端,捕捉到那几行属于金字塔尖的名字——叶栀夏的名字赫然在列,像一枚遥不可及的勋章。
“让一让!杵这儿当路障呢?”
一股混合着廉价古龙水和青春期汗腺旺盛的浓烈气味猛地撞在他左肩。力道粗暴,毫无顾忌。顾言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撞得踉跄着向旁边歪去,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另一个正踮脚看榜的女生身上。
“哎哟!”女生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被撞得一晃,恼怒地转过头。看清是顾言后,她漂亮的眉头立刻嫌恶地拧起,用力拍了拍被撞到的胳膊,仿佛沾染了什么不洁之物,“没长眼睛啊?!看着点路!”
“对、对不起……”顾言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低哑,脸颊瞬间腾起火烧火燎的热度。他不敢看女生的眼睛,狼狈地低下头,像只被驱赶的落水狗,默默地从汹涌的人潮中退了出来,缩到人群最后方冰冷墙壁的阴影里。
他垂着头,盯着自己磨得起毛的球鞋尖,耐心地等待着。时间在喧闹的议论声、夸张的惊呼或沮丧的叹息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次别人上前查看,他的心就跟着悬起又落下。终于,人声渐渐稀疏,带着或得意或失落的表情散去。公告栏前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仔细核对的人。顾言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潜入冰冷的海底,鼓足勇气,一步一步挪到那面巨大的、映着冰冷天光的玻璃橱窗前。
四张长长的白色打印纸,从上到下,按照成绩残酷地排列着密密麻麻的名字。顾言伸出冰凉的手指,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从第一页纸的最顶端开始,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向下滑动。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第一页,没有。那些名字闪耀着令人眩晕的光芒。
第二页,依旧没有。中上游的位置也与他无缘。
第三页……他的指尖划过第三十名、第三十五名、第四十名……希望像沙漏里的沙,一点点流逝殆尽。
指尖的冰冷已经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视线开始有些模糊,呼吸也变得急促艰难。终于,在第四张纸,接近最底端、几乎要触及边框的位置,他的手指猛地僵住了。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第47名 顾言
数学62 语文68 英语59 历史71
没有幻想中的94分。没有“年级第一”的荣光。没有日记本里虚构的、与叶栀夏并肩的光环。只有这串冰冷、平庸、甚至带着点刺眼难堪的数字,像四把生锈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眼底。而叶栀夏的名字,高高地悬在第二页纸的上端,和他之间,隔着整整三页纸的距离。那距离遥远得如同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清晰地标注着现实与幻想的鸿沟。
“耀哥牛逼啊!又是年级前十!稳得一批!”
一个熟悉而张扬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情和奉承,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穿了顾言勉力维持的平静外壳。他浑身剧震,血液似乎瞬间冻僵了。
沈耀被几个男生簇拥着,如同众星捧月般走了过来。午后炽烈的阳光仿佛格外偏爱他,跳跃在他精心打理过的、根根分明的短发上,甚至将他后颈上微微渗出的、象征青春活力的汗珠都照得晶莹剔透,闪闪发光。他脚上踩着最新款的限量版气垫运动鞋,鞋面一尘不染,折射出刺目的炫彩。昂贵的名牌校服外套被他随意地搭在臂弯里,露出里面干净熨帖的T恤,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与生俱来的、慵懒又笃定的优越感。那是顾言穷尽想象力也无法在日记中真实模拟出的从容。
“一般般吧,”沈耀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公告栏顶端的名字,嘴角勾起一个轻松又略带点无所谓的弧度,语气随意得像在评价食堂的饭菜,“英语才98,手滑涂错卡了,不然还能再往上蹦跶几名。”
顾言下意识地往旁边冰冷的墙壁阴影里又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墙纸的一部分,彻底消失在对方的视野里。在日记里那些精心编织、耗费无数个夜晚打磨的幻梦里,他曾无数次与沈耀在成绩单上并驾齐驱,甚至在引以为傲的历史科目上将其稳稳压制……多么苍白可笑又可悲的自我安慰。
“喂,看那个。”沈耀突然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玩味的、居高临下的戏谑,用手肘不轻不重地捅了捅身旁那个笑得最谄媚的男生,下巴朝公告栏的另一个方向扬了扬。
顾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几乎窒息。他几乎是僵硬地、不受控制地顺着沈耀那带着嘲讽意味的目光看去——
叶栀夏正独自一人,安静地走向公告栏。她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校服,扎着清爽利落的马尾辫,随着她轻盈的步伐在肩后微微晃动,像一株沐浴在晨光中、亭亭玉立的小白杨。在顾言那些耗尽心力、反复描摹构筑的幻境里,此刻,她的目光应该如同精准的导航,穿过喧嚣的人群,稳稳地落在他这个“主角”身上,对他露出一个温暖鼓励、甚至带着点倾慕的微笑,或者至少,是心照不宣的轻轻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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