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推开音乐教室的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混杂着陈年灰尘的气息猛地呛入鼻腔,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震得发疼。夕阳最后的余晖,像稀释的橘子汁,透过布满污垢的窗户斜射进来,将室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昏黄、陈旧的光晕。角落里,那架曾在日记本里被他无数次描绘、无数次“弹奏”的立式钢琴,像一个被遗忘的幽灵,孤零零地矗立着,身上覆盖着一块已经发黄发脆的防尘布。
他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近,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轻轻掀开了那层布。霎时间,无数尘埃颗粒在昏黄的光柱中狂乱飞舞,如同亿万只垂死挣扎的微尘精灵。眼前的景象像一把钝刀,狠狠捅进了他的胃部,带来一阵尖锐的绞痛——琴键早已锈迹斑斑,如同溃烂的伤口,好几个白键不翼而飞,留下黑洞洞的缺口,像一张无声咧开、充满嘲讽的巨大嘴巴。最刺眼的是最中央的C键上,贴着一张边缘卷曲、颜色泛黄的纸条,上面用褪色的蓝墨水写着:“故障待修,2000年9月”。
“这琴早报废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惊得顾言差点跳起来。他猛地回头,只见后勤大爷叼着半截香烟,斜倚在门框上,烟雾缭绕中眯缝着眼睛打量他:“你小子又来偷懒?上周不是刚说过,这破玩意儿修不好了,一堆废木头烂铁。”
顾言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像样的声音,只能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我、我就是……” 声音低微得连自己都听不清。在日记里,就在上周,他还“亲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在这光洁的琴键上跳跃,流畅地弹奏着《献给爱丽丝》,而叶栀夏就倚在窗边,夕阳的金辉温柔地为她精致的侧脸镀上一层圣洁的光晕……那画面如此鲜活,仿佛触手可及。可眼前这破败丑陋的残骸,无情地宣告着那一切的虚假。
后勤大爷不耐烦地摇摇头,嘟囔着转身走了,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拖沓地回响,每一声都敲在顾言的心上。他呆立在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钢琴前,巨大的失落和荒谬感几乎将他淹没。突然,一个念头闪电般击中了他。他手忙脚乱地扯过书包,手指颤抖着在侧袋里急切地翻找。
找到了!那张被他小心翼翼折叠起来的纸还在。他几乎是带着一种绝望的虔诚将它展开——那是他模仿着《走进幸福里》的调子,绞尽脑汁、笨拙地画出来的五线谱。纸上的音符歪歪扭扭,像一群喝醉了酒的蚂蚁,有些地方因为反复涂改,被橡皮擦得几乎破洞。在纸页的最下方,他曾经怀着怎样隐秘的喜悦和期待,用最工整的笔迹写下一行小字:“给叶栀夏,希望你喜欢”。
顾言死死地盯着这行字,仿佛要将它刻进视网膜里。夕阳的光线一点点从脏污的窗玻璃上抽离,教室内的阴影迅速蔓延、加深,最终将他彻底吞噬在浓稠的黑暗里。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钢琴和他自己模糊的轮廓。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纸上那些扭曲的音符,一个冰冷彻骨的认知像冰锥一样刺穿了他所有的幻想:他根本不会弹钢琴!他甚至……连五线谱都认不全!那些日记里行云流水的演奏,那些叶栀夏赞许的微笑,全都是他大脑精心编织、自欺欺人的海市蜃楼!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他,仿佛脚下坚实的地面瞬间变成了汹涌的漩涡。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嗡鸣,像是无数疯狂的蜜蜂在颅内振翅。他踉跄了一下,慌忙伸手扶住冰凉的门框,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沉重的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水。这不是普通的头晕目眩,这是整个虚幻世界在他眼前轰然崩塌时产生的冲击波,是残酷现实给予他的当头棒喝!他一直固执地相信,只要他足够努力,足够执着地沉浸在那个由日记构建的完美世界里,他和叶栀夏之间,总会有一个童话般的结局在等待着。然而此刻,这份精心呵护的幻想,被后勤大爷不屑的言语、被眼前这架钢琴的残骸,更被即将到来的另一重打击——张老师桌上那张冰冷的成绩单——彻底撕得粉碎,连一点幻影都没留下。
他深深地、艰难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胸中翻江倒海的苦涩和混乱压下去。但一股沉重的窒息感牢牢攫住了他的胸腔,仿佛压着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屈辱感像藤蔓般缠绕上来——他那些在日记里“挥洒”的汗水,那些在想象中付出的“努力”,在现实的照妖镜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不堪一击!更让他愤怒到浑身发抖的是,他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信念”,那个支撑他在现实困顿中坚持下去的关于叶栀夏的梦,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笑话,在无声地嘲讽着他的愚蠢和天真!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传来,却丝毫无法转移内心那如同岩浆般灼烧的焦灼。一股冲动驱使着他想冲进办公室,抓住张老师的衣襟,嘶吼着解释:他不是废物!他不是只会做白日梦的差生!他也有梦想,有想要并肩而立的人!然而,理智冰冷地告诉他,在张老师锐利的、充满成见的审视下,任何辩解都只会被当作拙劣的狡辩,是失败者苍白无力的遮羞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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