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年代 第28章 雪地里的字

放学的铃声早已响过，校园里的人声渐渐稀落。叶栀夏站在教学楼后门，呼出的白气在暮色中迅速凝结又消散。她本应该直接回家——陈老师特意叮嘱过，最近放学不要逗留。但鬼使神差地，她的脚步却转向了那棵老槐树的方向。

冬日的黄昏来得又急又猛，不过几分钟，天色就暗沉下来。光秃秃的槐树枝桠在寒风中摇晃，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积雪覆盖的地面上，一串新鲜的脚印格外醒目，从操场边缘一直延伸到槐树根部，脚印很深，像是有人在这里徘徊了很久。

叶栀夏的心跳突然加快。她蹲下身，手指轻轻拨开树根处松软的浮雪。冻土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逐渐显露：

绳子被人动过手脚

字迹潦草，笔画深浅不一，像是有人用树枝或钥匙仓促间刻下的。某些笔画末端还带着用力过猛的划痕，在冻土上留下深深的沟壑。叶栀夏的指尖悬在那行字上方，微微发抖。这不是幻觉，不是积雪自然形成的纹路——这是有人刻意留下的讯息。

一个画面突然闪回她的脑海：拔河比赛开始前，顾言站在（2）班队伍最前方，低头检查麻绳的样子。当时他皱着眉，手指在绳索某处反复摩挲，然后抬头环顾四周，眼神警觉得像只发现陷阱的野兽。她当时以为他只是在做赛前准备...

咔嚓——

远处传来积雪被踩踏的声响。叶栀夏猛地抬头，视线穿过越来越密的雪幕，落在二十米外的自行车棚下。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那里，深蓝色羽绒服的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他手里攥着的东西，在灰暗的暮色中依然清晰可辨——

半截麻绳。

断口处参差不齐，纤维外翻，像被什么利器反复割划过。即使隔着这段距离，叶栀夏也能看出那不是正常断裂的痕迹。

是顾言。

他就这样站在飘雪中，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她的反应。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和帽檐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两人隔着越来越大的雪幕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

叶栀夏缓缓站起身，膝盖因为久蹲而发麻。她想问的问题太多了：你怎么知道绳子有问题？谁动的手脚？为什么要告诉我？但所有问题都在喉咙里堵成一团，最后只变成一声轻轻的：...你的腰...

声音太小了，几乎被风雪吞没。但顾言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慢慢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犹豫了一秒，然后拉下了羽绒服帽子。

雪花立刻落满他的黑发。他的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嘴角还带着一小块未消的淤青——那是拔河摔倒时磕到的。但他的眼睛依然清亮，带着叶栀夏熟悉的固执和倔强。

没事。他终于开口，声音因为寒冷而有些哑，...绳子。

他举起那半截麻绳，断口朝向她。叶栀夏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她能清晰地看到麻绳断面上不自然的痕迹——有几处纤维被整齐切断，明显是刀割的痕迹，而其他部分则是拉扯断裂的毛边。

我检查过另一截。顾言的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切口在你们班那边。

叶栀夏倒吸一口冷气，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她突然明白了——有人故意割弱了（1）班这端的绳子，就是为了让他们在比赛中突然断裂出丑！而如果不是顾言在最后关头拉了她一把...

谁...？她的声音发抖。

顾言摇摇头，眼神复杂：不确定。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但比赛前，我看到张明在器材室附近转悠。

张明？（2）班的体育委员？叶栀夏的思绪飞速转动。张明一直和王磊不对付，上次还因为篮球场争地盘打过架。如果是他...是为了报复王磊？还是...

不只是我们班。顾言突然补充道，声音更低了，你们班也有人...藏过东西。

这句话像一记闷锤。叶栀夏猛地抬头，正对上顾言深邃的目光。他在说合唱谱的事。两班的积怨，早就像这冬日的积雪，一层层堆积，最终压垮了那根脆弱的麻绳。

一片雪花落在叶栀夏的睫毛上，融化成冰冷的水珠。她眨了眨眼，突然注意到顾言羽绒服袖口露出的手腕上——一道新鲜的擦伤正在渗血，可能是翻找绳子时划伤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从口袋里掏出那片画着苹果的创可贴，向前一步。

顾言愣住了，但没有后退。

叶栀夏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动作很轻地贴在他手腕的伤口上。创可贴有些小，没能完全盖住伤口，但那个歪歪扭扭的苹果正好朝上，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顾言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创可贴，喉结滚动了一下。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又迅速融化。

谢谢。他最终只说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雪越下越大，两人的肩头都积了薄薄一层白色。叶栀夏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回槐树下，蹲下身，用手指在绳子被人动过手脚旁边，认真地划下几个字：

我知道

字迹工整，和旁边潦草的警告形成鲜明对比。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套上的雪粒，回头看向顾言。

他依然站在原处，但眼神已经变了——少了几分戒备，多了些叶栀夏读不懂的情绪。他慢慢举起那半截麻绳，对她晃了晃，然后转身走向自行车棚深处，身影逐渐被纷飞的雪幕吞没。

叶栀夏站在原地，看着雪地上两串脚印——一串来，一串去，在槐树下短暂交汇，又各自延伸向不同的方向。但此刻，那行刻在冻土上的字，和那片画着苹果的创可贴，却像一条无形的线，将这两个方向悄然连接。

风雪中的校园静谧如画。没有人注意到，老槐树下的雪地上，两行字迹正被新雪慢慢覆盖，如同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暂时埋藏，却终将在某个雪融的时刻，重新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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