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第一场急雨,像一块试金石,将林越改良后的排水沟渠之效能,淋漓尽致地展现在青石镇众人眼前。街巷干爽,水流归渠,再无往年积水没膝、寸步难行的狼狈景象。消息不胫而走,从“驴市胡同”蔓延至全镇,甚至传到了邻近街坊。赞誉之声,如同雨后的空气,清新而热烈地包裹着那个外乡来的年轻人。
陈书办的禀帖递上去不过半日,便有内衙的小厮来传话,县令周文彬在二堂设了个简单的“便酌”,请陈书办与林越前去。
“便酌”虽简,却非同寻常。这意味着林越已不仅仅是下面办事的“献策之人”,而是有资格与县令同席、接受款待的“客”了。陈书办心中了然,脸上带着笑,对林越道:“林越,县尊这是要当面褒奖你了。去了之后,不必过于拘谨,但也需谨守分寸。”
林越换上了一身相对整洁的粗布衣衫(仍是赵婶手缝的那件),随陈书办再次踏入县衙二堂。堂内已撤去公案,摆上了一张方桌,几样清淡却精致的菜肴,一壶温着的米酒。周文彬已换了便服,坐在主位,神色比公堂上温和了许多。
“坐吧。”周文彬抬手示意。陈书办和林越谢过后,在下首坐了。
“前日那场雨,本县也看了。”周文彬执起酒杯,缓缓开口,“镇西北那一片,往年是重灾区,此次竟能安然无恙,街巷清爽,实属难得。陈书办呈上的禀帖,本县细看了。排水沟渠之改良,从勘测、规划到施工,条理分明,成效显着。林越,你于此中出力甚多,所献之法亦颇切实用。本县代青石镇百姓,谢你一杯。”
说罢,竟举杯向林越示意。陈书办连忙示意林越举杯。林越心中微震,双手捧杯,起身恭敬道:“县尊言重了。此乃小子分内之事,全赖县尊信任、陈书办调度、刘书吏及诸位工匠民夫协力,方有小成。小子不敢居功。”
周文彬微微颔首,饮了半杯。林越和陈书办也连忙陪饮。
放下酒杯,周文彬目光落在林越身上,语气转为探讨:“你于乱石村防疫、增产,如今又善治水工。观你行事,既有巧思,又重实效,且能调度人力,协调各方,非寻常匠人可比。你年纪尚轻,可有志于功名?或专心技艺,以匠户为业?”
这话问得直接,也点明了周文彬的赏识已超越具体事务,开始关注林越的个人前途了。陈书办在一旁,眼神微动,静静听着。
林越略一沉吟,坦然道:“回县尊,小子出身微末,游历四方,幸得乱石村收留,方有片瓦栖身。所学所知,多是为谋生计、解困厄的杂学,于圣贤经义、科举文章,实无根基,不敢奢望功名。至于匠户……小子以为,技艺本为济世安民之用,若能以此略尽绵力,改善乡里生计,保境安民,便不负所学。至于出身名目,小子并不在意。”
这番话,既表明了自己无意也无能力走科举正途(避免了可能的猜忌),又强调了“实用济世”的价值观,且姿态放得很低,将个人前途与地方民生紧密相连,显得诚恳而务实。
周文彬听罢,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又似乎有些惋惜。“嗯,务实为本,亦是难得。如今青石镇排水之事,方开其端。主干虽通,支线犹塞;玉带河淤,隐患未除;长效维护,更需章程。此非一日之功,亦需得力之人持续操持。”
他顿了顿,看着林越,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本县意欲,请你暂留县城,专司协助工房,统筹后续排水工程之规划、督导。陈书办从旁协调钱粮物料,刘书吏及工房诸人听你调遣。你可愿意?”
果然!县令要留他在县城做事了!陈书办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这对林越而言,无疑是极大的认可和机遇。留在县城,意味着能接触更广阔的天地,调动更多资源,施展更大的抱负。
林越心中快速权衡。留在县城,好处显而易见。但乱石村呢?作坊刚刚起步,甘蔗地亟待管理,村里的乡亲们,还有那个始终需要提防的王老五……他能完全撒手不管吗?
他起身,再次躬身:“蒙县尊抬爱,小子感激不尽,自当竭尽全力,以报知遇。只是……”他略作迟疑,“小子毕竟客居乱石村,承蒙村中父老收留关照,方有今日。村中亦有些许未竟之事,如新作物推广、作坊经营、乡邻互助等,小子虽力薄,亦不敢全然弃之。恳请县尊允准,小子可往来于县城与村中,两相兼顾。县城工程紧要时,自当以公事为先;村中若有要务,亦望能稍作照拂。”
这番话,既表达了对县令安排的服从和感激,又不忘根本,体现了对收留之地的情义和责任感,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毛病。
周文彬闻言,不仅没有不悦,反而点了点头:“不忘本,是好事。乱石村防疫增产,亦有可鉴之处。你既心系乡里,本县准你往来兼顾。县城工程,需你主持大局,日常庶务可交刘书吏及工匠头目办理,你定期查验、决断要务即可。如此,你便可腾出部分时日,照应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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