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里,最后一丝料峭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日渐浓厚的、属于夏季的湿暖气息。天边的云堆得越来越厚,颜色也从洁白的棉絮,渐渐染上了铅灰的沉郁。青石镇的人们都知道,一年一度恼人的雨季,就要来了。
“驴市胡同”到“西水门”那一段新修的排水沟渠,在春日阳光下静静蛰伏了近一个月,青砖与条石构筑的沟壁已完全干透,缝隙间的薄灰浆凝固坚硬。沉淀池边预留的清淤台阶干干净净,新装的带孔青石板盖严丝合缝地嵌在路口。一切似乎都已准备就绪,只等那场检验成果的大雨。
最先感受到不同往常的,是沿街的住户和铺主。往年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忙着将低处的货物往高处搬,用沙袋堵住门槛,愁眉苦脸地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水漫金山”。可今年,看着门口那齐整坚固、深阔通畅的新沟渠,许多人心里踏实了不少。虽然仍有疑虑——毕竟这新法子谁也没见过真章——但那份焦虑,明显淡了许多。
林越这些日子更是几乎住在了工地上。他带着赵铁柱和孙大膀,将已完工的沟渠段从头到尾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重点查看了石砌试验段的缝隙是否堵塞、砖砌沟壁有无新裂缝、沉淀池是否清理干净、盖板是否牢固。他甚至模拟了较大水流,用几桶水从高处倒入沟渠,观察水流速度、走向和是否有淤积迹象。
“林小哥,这沟看着是没问题了,就等老天爷给面子了。”赵铁柱蹲在沟边,用手掬起一捧沟底残留的试水,水质还算清澈。
孙大膀则更关注那些石头缝:“林小哥,你说这缝留着渗水防淤,可真下了瓢泼大雨,水来不及渗,都从面上跑了,这缝还有用不?”
林越正用一根细铁丝小心地清理一处石缝里卡住的小石子,闻言道:“大膀哥考虑得是。所以咱们留缝的疏密和宽度是有讲究的,不能太密太宽,不然影响结构;也不能没有。它的作用不光是瞬时渗水减压,更在于日常减缓泥沙下行和便于清理。真正的大雨,主要还得靠沟渠本身的过水能力。咱们这沟挖得够宽够深,坡度也够,只要上游支线别堵得太厉害,应该能应付。”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也有些没底。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这场即将到来的雨季,是对他改良方案最直接、最残酷的考试。
焦虑等待中,第一场像模像样的雷雨,在一个闷热的午后轰然而至。起初只是远天滚过沉闷的雷声,乌云如泼墨般迅速侵占了整个天空。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顷刻间就连成了白茫茫的雨幕,天地间一片混沌。
“来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工地上临时搭起的窝棚里,林越、赵铁柱、孙大膀,还有闻讯赶来的陈书办、刘书吏,以及不少关心此事的工匠民夫,都挤在棚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沟渠的方向。
雨水疯狂地抽打着屋顶、街面,汇成无数道湍急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涌入新修的排水干渠。浑浊的泥水顷刻间充满了沟道,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水流哗哗作响,撞击着沟壁,在拐弯处激起浑浊的浪花。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陈书办紧紧攥着拳头,刘书吏嘴唇翕动,不知在念叨什么。林越则眯着眼睛,努力透过雨幕,观察着水流的态势和沟渠的状况。
只见浑浊的水流在沟渠中奔腾,但令人欣喜的是,水面始终被牢牢约束在沟渠之内,没有一丝漫上街面的迹象!那些新砌的砖壁石壁稳稳地承受着水流的冲击,纹丝不动。尤其在石砌的拐弯处,虽然水流更加湍急,但条石间的缝隙果然发挥了作用——一部分水流渗入地下,减轻了瞬时压力;更重要的是,水中携带的枯枝败叶、较大颗粒的泥沙,在流过粗糙的石面和缝隙时,被有效地阻滞、沉积下来,可以看到石面上很快附着了一层浊物,但水流本身却似乎略微清澈了一点点。
雨越下越大,雷声轰鸣。沟渠中的水位一度接近沟深的七成,但始终没有溢出。几个沉淀池很快发挥了作用,汇聚的水流在此处流速减缓,更多的泥沙沉降下来。带孔的石板盖处,雨水迅速透过孔隙流入沟内,路面积水极少。
这场急雨持续了约半个时辰,才渐渐转为淅淅沥沥。当雨幕终于变得稀疏,天色重新亮起时,众人迫不及待地冲出窝棚。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继而爆发出欢呼。
街面上,除了低洼处有些许水渍,大部分地方都已迅速排干,完全没有往年来那种没膝甚至齐腰的积水!新修的排水沟渠,如同一条吃饱了的巨蟒,肚腹鼓胀,但依然稳固地卧在那里,将汹涌的雨水牢牢束缚、导流出去。沟内水位正在缓慢下降,水流依旧哗哗作响,却已不复之前的狂暴。
“成了!真的成了!”刘书吏激动得老脸通红,指着沟渠语无伦次,“看!水没上来!街上没淹!多少年了,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痛快的排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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