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吝啬地透过县仓院子高高的围墙,在青砖地上投下几道斜长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木料的清香、石灰的呛鼻气息,以及汗水的微咸。修缮工程已进行到第五日,杂乱中初见秩序。
林越站在仓房内临时搭起的木架旁,就着窗口透入的光线,仔细核对着手中炭笔绘制的草图与眼前刚刚完成的“墩接”梁柱。那根原本根部朽烂、布满虫眼的主梁,下半截已被截去,换上了一段同样粗细、木质坚硬的新榆木,新旧木料以精巧的“螳螂头”榫卯咬合,外部再用煅烧过的铁箍紧紧匝了三道,铁箍与木料之间垫了浸过桐油的厚麻片以防锈蚀磨损。接合处严丝合缝,敲击之声沉闷结实,再无之前的空洞感。
“林小哥,您看这‘包镶’的角柱,这样嵌进去行不?”老木匠李师傅指着另一根只有外侧一面腐朽的立柱问道。他用凿子和锯子小心翼翼地将朽坏的部分剔挖干净,形成一个规整的凹槽,然后将一块预先按凹槽形状刨削好的新木料严实地镶嵌进去,同样用长铁钉和暗榫固定,外部再刨平,若不细看,几乎看不出修补痕迹。
林越上前,用手摸了摸接缝,又用力推了推柱子,纹丝不动。“李师傅好手艺!严实得很!就是这样,把朽坏的部分换掉,保住还能用的主体,既省料又牢固。”他赞道。这“墩接”和“包镶”的法子,是传统木工修缮大型构件的成熟技艺,林越只是提出了更严格的选料(要求新木料必须干透、无疤节)和加固要求(加铁箍、浸油麻片),具体操作全靠李师傅这样的老匠人。
墙体裂缝的处理也在同步进行。瓦匠张师傅带着两个徒弟,正用铁钎和凿子,沿着那道蜿蜒的裂缝,一点点剔掉松动的旧砖和灰浆,清理出一个“V”形的槽口,深度直到坚实的墙体。然后,他们将按林越要求配比的“加强灰浆”——石灰、细河沙、少量捣碎的砖粉(增加强度和粘结性),用煮沸后冷却的糯米浆调和而成——仔细地填入槽内,一层层捣实,最后用特制的带弧面的抹子勾出与旧墙一致的砖缝线条。这灰浆配方,林越借鉴了记忆中古代建筑中“糯米灰浆”的思路,虽然成本略高(用了些糯米),但粘结力和耐久性远超普通石灰砂浆。
屋顶上,赵铁柱和孙大膀正跟着另一个瓦匠,小心翼翼地揭开破损区域的瓦片,检查下面的椽子和望板。幸好椽子大部分完好,只有少数几根因渗水轻微糟朽,进行了局部更换。他们更换了破碎的瓦片,并在椽子上新铺了一层刷过桐油的厚油毡,再重新盖瓦,确保万无一失。
林越不仅关注主体结构的加固,也重视细节的改良。他在仓房南北两侧的高处墙体上,新设计了几个一尺见方、带有细密铁丝网罩的气窗。“开在这里,既能让空气对流,带走仓内湿气,防止谷物霉变和木料再次腐朽,这铁丝网又能防鼠防雀,比原来那些不起作用、还容易破损的纸糊木格窗强。”他指着草图上的位置,向陈书办解释。
陈书办看着那些新颖的带网气窗设计,连连点头:“此计甚妙!往年仓中谷物受潮霉变、鼠雀偷食,损耗不小。此法若成,当可大为改善。”
地基和排水方面,林越也提出了调整意见。他发现仓房后墙外的排水沟淤塞不畅,是导致地基浸水、墙体开裂的重要原因之一。便建议在修缮墙体的同时,组织人力清挖加深排水沟,并在沟底铺设一层碎砖石,增强渗水性。对于地基局部沉降的问题,他采用了最稳妥的“抬升夯实”法,用撬杠和千斤顶(简易木制)将沉降部分缓慢顶起,下方填入层层夯实的碎石和石灰三合土,再重新砌好墙基。
整个修缮过程,林越如同一个总工程师,统筹全局。他每日早早来到工地,最后一批离开。每一项工序开始前,他都会与负责的工匠详细沟通技术要点和质量标准;施工中,他不断巡视检查,及时纠正偏差;收工后,他还要与工匠们复盘当日工作,安排次日任务,并根据进度调整物料申请。
他的态度始终谦和,尊重每一位工匠的经验,但在原则问题上毫不退让。一次,瓦匠张师傅觉得林越要求的灰浆配比“太稠费料”,想多加点水,被林越及时发现并制止。“张师傅,这灰浆是保墙体的筋骨,稠了只是难抹一点,干了才结实。稀了,看着省事,日后开裂脱落,咱们这功夫就白费了,粮仓也不安全。料多用点,总比返工强,您说是不是?”一番话合情合理,张师傅脸一红,再无二话。
林越还特别注意施工安全和物料管理。他要求高空作业必须搭稳架子,系好安全绳(用结实的麻绳代替);易燃的桐油、油毡单独存放,远离火源;每天收工前清点工具,归置物料,保持工地整洁。这些看似琐碎的要求,起初让工匠们觉得麻烦,但几天下来,工地井然有序,效率反而提高了,大家也渐渐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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