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办和李书吏那两辆青篷骡车卷起的烟尘,在通往青石镇的官道上渐行渐远,最终融入了冬日苍茫的暮色。老槐树下聚集的村民们,却久久没有散去。兴奋、忐忑、自豪、担忧……种种情绪如同打翻的颜料盘,混杂在每个人的心头,也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县里……这是记住咱们了?”
“那位李书吏,看着可真严厉。”
“陈书办说了,咱们做得对!这是不是……要受赏了?”
“受赏?别惹麻烦就不错了!没听李书吏说嘛,要‘谨慎’,不能‘擅专’!”
“林小哥,你看这事……到底是好是坏?”赵铁柱挠着头,看向一直沉默思索的林越。
林越从远眺官道的方向收回目光,转向众人,脸上露出一丝平和的笑意:“是好是坏,现在说还早。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咱们乱石村做的事——不管是种新粮、开作坊,还是这次防疫——县里都知道了,也派人来看过了。只要咱们行的正,做的实,不夸大,不欺瞒,不触犯律法,不侵害他人,那就没什么好怕的。至于赏赐,咱们不图那个。能让县里知道咱们这些庄户人,也能自个儿想法子把日子过好,把难关闯过去,这就够了。”
他顿了顿,声音沉稳下来:“不过,李书吏的提醒,咱们得记着。以后村里再有什么大的举动,涉及面广的,最好能先知会里正,由三叔公酌情考虑是否向乡老或官府报备一声。咱们不求特殊照顾,只求一个‘名正言顺’,少些是非口舌。”
三叔公捋着胡子,缓缓点头:“林小哥思虑周全。树大招风,如今咱们村有了点名声,更需谨言慎行,依规矩办事。以后大事,咱们几个老骨头多商议,该报备的报备,该避嫌的避嫌。”
众人听罢,心中稍定,议论着渐渐散去。但一股无形的、不同于以往的压力,也悄然落在了这个刚刚喘过气来的小村庄上空。他们不再是那个无人问津的“乱石村”了。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中带着一丝微妙的期待。作坊的运作照常,肥皂和酒(虽然产量有限)的“内部交换”依旧红火。甘蔗地在厚厚的秸秆覆盖下安然越冬。村民们谈论的话题,除了家长里短、作坊工分,也多了许多关于“县里会怎么想”、“会不会有官差再来”的猜测。
王老五家的大门,关得更紧了。只有他婆娘偶尔出来倒个脏水,也是低着头匆匆来去。村里人几乎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只有几个与他家田地相邻的农户,私下里抱怨王老五家的地今年冬耕敷衍,田埂都快塌了也不修。
平静在半个月后被打破。这次来的不是骡车,而是一匹快马。马上是一名穿着皂隶服色、腰间挂着小牌的年轻差役,径直到了村口,下马后对着值守的吴有田亮出腰牌:“县衙传话,着乱石村里正及献策防疫之林越,明日巳时初刻,至县衙二堂,县令大人问话。”
语气干脆,不容置疑。吴有田腿肚子都有些发软,连忙应下,飞跑去报信。
消息像一颗炸雷,再次搅动了乱石村。县令要亲自问话!这可是天大的事!
三叔公和林越被请到了老槐树下,几乎全村能主事的人都聚了过来,人人脸上都带着紧张。
“县令大人亲自召见……这,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韩老蔫声音都有些发颤。
“是福是祸啊?会不会是咱们防疫的法子,惹了什么忌讳?”孙大膀忧心忡忡。
“我看是好事!陈书办上次走的时候,不是挺客气吗?”赵铁柱试图往好处想。
“客气归客气,谁知道县令大人怎么想?那位李书吏走的时候,话可没说死。”
众人七嘴八舌,莫衷一是。
三叔公毕竟是见过些世面的老人,他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看向林越:“林小哥,你怎么看?”
林越心中也是波澜起伏。县令召见,出乎意料,也在情理之中。防疫之事,影响一县民生,县令重视,亲自过问,是地方官的职责。关键在于,这位周县令的态度究竟如何?是单纯了解情况,还是有所褒贬?抑或,另有打算?
“三叔公,各位乡亲,”林越定了定神,开口道,“县令召见,既是核查,也是垂询。咱们防疫之事,于法,是村民自救;于理,是保护乡里;于情,是无奈之举。咱们只需将实情,一五一十,不添不减,从容禀明即可。县令大人明察秋毫,自有公断。”
他看向三叔公:“三叔公,您是一村里正,德高望重,明日您主答。小子从旁补充。咱们记着,不卑不亢,实话实说。”
三叔公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好!林小哥,明日你陪我同去。咱们这把老骨头,什么阵仗没见过?何况咱们没做亏心事,不怕见官!”
话虽如此,这一夜,三叔公和林越都几乎没怎么合眼。三叔公反复思忖着该如何应答,林越则仔细梳理着可能被问及的问题,以及如何用最清晰、最稳妥的语言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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