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秋风紧,吹落了老槐树上大半黄叶,却吹不散树下那张“护坊公约”上密密麻麻、已然干涸发暗的鲜红手印。它们像一道道无声的誓言,烙印在粗糙的草纸上,也烙印在乱石村每一个按过手印的村民心头。
清晨,霜气微白。林越起得很早,他仔细地将昨晚记录的、关于应对周掌柜可能发难和加强作坊管理的几点想法,誊写到一块相对平整的木片上。他知道,团结起来的决心固然可贵,但要将这决心转化为持久稳固的力量,还需要实实在在的支撑,尤其是在“名分”上。王老五那句“不合法”虽然出自私心,却点出了一个客观存在的软肋。他必须尽快取得村子最直接的官方代表——里正赵德厚的明确支持,将作坊的存在和运作,纳入村里认可的“正轨”,哪怕只是最初步的、口头上的认可。
吃过简单的早饭(玉米饼配咸菜),林越揣好木片,又包了两块新出的、质地最好的肥皂和一小包晒干的、品相完好的土豆种薯,准备前往里正家。赵铁柱不放心,执意要跟着一起去。
“林小哥,里正叔人虽然公正,可毕竟年纪大了,有时候……”赵铁柱搓着手,有些犹豫地表达着担忧,他怕里正为了“息事宁人”或者顾忌王老五那边,态度含糊。
林越理解他的顾虑,拍了拍他的肩膀:“铁柱叔,咱们据实以告,把作坊给村里带来的好处,把乡亲们的决心,还有咱们的章程,都清清楚楚摆出来。里正是明白人,会权衡的。”
两人来到里正家时,三叔公赵德厚正披着件旧棉袄,坐在堂屋门口的小凳上,就着晨光,眯眼端详着一把有些松动的锄头柄。见林越和赵铁柱过来,他放下锄头,指了指旁边的凳子:“来了?坐吧。铁柱也来了?家里都安顿好了?”
语气平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林越和赵铁柱坐下。林越将带来的肥皂和土豆种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恭敬地说:“三叔公,这是作坊新出的肥皂,去污力好,也耐放。这点土豆种薯,是今年收成里挑出来最好的,留着明年做种。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三叔公看了一眼,点点头:“嗯,你们有心了。东西放那儿吧。”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越脸上,“昨天的事,我都听说了。闹得不小。”
林越挺直腰背,坦然道:“是,三叔公。镇上‘永丰号’的周掌柜,由王老爷引着,想强买咱们村的糖坊和皂坊。被乡亲们顶回去了。”
“顶回去了?”三叔公抬了抬眼皮,“怎么顶的?就凭几句气话?”
林越便将昨日的经过,从周掌柜利诱威逼,到王老五敲边鼓威胁,再到自己如何反驳、三叔公如何表态、众人如何响应直至订立“护坊公约”,简明扼要却又关键细节不落地讲述了一遍。他语气平静,只陈述事实,不加渲染,但其中的是非曲直、人心向背,已然清晰。
赵铁柱在一旁不时补充几句,尤其是说到村民们齐声反对、踊跃按手印时,语气颇为激动。
三叔公静静地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着膝盖。直到林越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周永丰这个人,我知道。在镇上算是一号人物,生意做得活络,手脚嘛……也不算太干净。他盯上咱们村这点东西,不奇怪。王老五……”他哼了一声,带着明显的鄙夷,“鬼迷心窍,自取其辱。”
这话等于给昨日的事件定了性,认可了林越和村民们的应对。林越心中稍定。
“不过,”三叔公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赶走一个周掌柜,容易。堵住王老五的嘴,也不难。可你们这作坊,往后打算怎么走?就这么一直‘不合法’地干下去?等着下一个周掌柜,或者县里哪个衙役公差,随便找个由头来查?”
终于问到最关键的问题了。林越早有准备,他将带来的木片双手呈上:“三叔公,这是小子和几位乡亲商议后,对作坊今后如何稳当走下去的一些浅见,请您过目。”
三叔公接过木片,眯着眼凑近看了半晌(他识字不多,但基本能看懂)。林越在一旁轻声解释:
“其一,关于‘名分’。我们恳请三叔公,以里正的名义,将糖坊、皂坊列为咱们乱石村‘村民互助合作、以增产出、改善生计’的尝试之举,向乡老(如果有的话)或县衙户房报备陈情,不求赏赐,但求一个‘准予试办、不加干涉’的默许。所需一应文书,可由我们按规矩草拟,请三叔公审定用印。”
“其二,作坊管理。继续完善并严格执行现有的‘工分’、‘公产’、‘分配’章程,所有进出、用工、用料、产出,皆记录在案,定期在村中公示,接受全体村民监督。设立由三叔公您牵头,加上几位村里公推的、办事公道的老人和作坊骨干组成的‘监事’,遇有重大事项或纠纷,由‘监事’合议裁定。”
“其三,防范外扰。加强甘蔗田、作坊场所的日常看护,尤其注意防火防盗。与村民约定,若遇外人强行滋扰或官府正常问询,须第一时间报知三叔公和‘监事’,统一应对,不得私下交涉,以免授人以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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